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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節(jié):深山避暑 客卿進諫(5)

孟子傳 作者:曹堯德


另有一個大臣趙文,又提出反對的意見,說自古為政的原則,就是要輔導世俗合于禮法,提高文化水準。禮制中,衣服的式樣有它的常規(guī);而人民守法,不違俗禮是他們的本分。你現(xiàn)在不顧前人的禮法,要改穿胡人的服裝,實在是有違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希望你還是多考慮一下。趙武靈王辯論說,你這些都是墨守成規(guī)的世俗之見,不是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遠見。就說古代吧,三代的服裝各不相同,而他們都完成了稱王天下的偉業(yè);五霸的教化也互不相同,但他們也都創(chuàng)造了相當可觀的政績。有頭腦的人創(chuàng)造禮法,平庸的人就遵循這禮法,循規(guī)蹈矩地去做。賢能者常評論世風習俗之好壞,不斷地加以改革,而一般的世人則依照流傳的常規(guī)去做。禮制和習俗,都是根據(jù)時代趨勢在變化,這種變化是由在上位的人來領導和提倡的,而一般人就照規(guī)范去做?,F(xiàn)在正是我們在上位者,就當下國情,制定一套因應環(huán)境需要的服制的時候了,請你不必多慮。

又有一個叫趙造的,也力加反對,他的理由是推行社會教育,不一定要改變人民原來的生活形態(tài);行政措施,也不一定要變更原有的民風習俗。因民而教,據(jù)俗而為,往往收效更大?,F(xiàn)在改穿這種奇形怪狀的胡服,很可能會影響人們原來淳樸的心理;教育人民像胡人般的一天到晚騎馬打仗,也可能造成好勇斗狠的社會風氣。反過來說,依循舊制,總是穩(wěn)當?shù)?,遵照原有的禮法,也不致出什么差錯。趙武靈王反駁說,古代和現(xiàn)代的習俗不相同,到底要以哪個朝代的習俗為標準呢?歷代帝王的禮法,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一直沿襲下來,我們應該遵循哪一個時代的制度呢?像宓(mì)戲(伏羲)、神農的時代,對犯罪者教而不殺。黃帝、堯、舜時代,對犯死罪者雖然殺了他,但內心還是哀憐同情的。到了夏、商、周,又因時代背景之不同,而制訂不同的法律;因國情的變化,而制定不同的禮制??傊?,都是以“方便制宜”為原則。衣服、器具的式樣,也都依據(jù)同樣的原理而變革,不一定效法古代一成不變。一個開國的明君,雖然不承襲古制、禮法,仍然可以領導天下。至于夏、商衰敗的時候,雖然他們并未變更古制、禮法,卻也一樣滅亡。所以反古不一定不對,而遵循禮法也未必就好。趙武靈王最后說:“遵循法度之為,絕無蓋世之功;效法古之成規(guī),不能夠適應環(huán)境之變更與需要?!?/p>

趙武靈王與大家辯論了一番之后,下令全國上下穿胡服——系皮腰帶,穿皮靴,把衣服袖子改小,露出右邊的臂膀,只有左臂穿著袖子,披著衣襟。同時把車戰(zhàn)改為騎兵,教導訓練人民每天出外騎馬打獵。這樣經(jīng)過一番苦心經(jīng)營之后,趙國的軍隊強壯起來,于是親自掛帥御敵,拓展了數(shù)百里的領土。有了這次輝煌的戰(zhàn)果,野心逐漸擴大,接著就想進攻西邊的強秦。

聽了孟子關于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這些介紹,齊宣王似乎真的已經(jīng)飄飄欲仙了,他只覺得自己正騰云駕霧地在慢悠悠地升上高空,迎接他的是漫天彩霞和芳姿麗質的仙女。孟子來齊兩年,曾與自己頻繁接觸,多次論政,但所談不過是行仁政——尊民,重民,貴民,教民,制民之產(chǎn),取于民有制,反對兼并戰(zhàn)爭之類,而今天之所談,卻從根本上改變了觀點,更換了內容,他是在以趙武靈王為喻,諷諫我辦事要有主見,一旦決定,便要力排眾議,果決地干下去,切莫優(yōu)柔寡斷;他這是在規(guī)勸我改革軍事,對外擴張,拓寬國土,稱霸諸侯,令秦、楚來朝。齊宣王崇拜孟子的知識和學問,對人熱心忠誠,既有膽有識,又深謀遠慮,是個難得的輔國之臣,只要他肯支持自己富國強兵的主張與作法,君臣心心相印,共圖大業(yè),那么齊國之強,當無敵于天下,齊桓、晉文之業(yè)指日可待。他這樣想著,仿佛三伏天喝了兩杯冰水,渾身涼爽盡致;好似有幾杯美酒下肚,心跳耳熱,暈忽忽,醉醺醺;猶如困乏已極,美美地睡上一覺,舒服至極……

同一件事,同一句話,同一番議論,兩個立場、觀點不同的人,可以有相反的理解,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孟子給齊宣王講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故事,目的在于激勵他銳意進取,勇于改革,大膽地行仁政。諸侯之中,既然趙武靈王能第一個胡服騎射,齊宣王為什么就不能首先行仁政呢?胡服騎射是史無先例的,而古圣賢之君皆行仁政,并因此而統(tǒng)一天下,留芳百世,宣王你何樂而不為呢?

孟子見齊宣王聽得津津有味,繼胡服騎射之后馬上轉入了仁政的說教。他說:“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之后,固然加強了國力,拓寬了疆域,并欲西取秦。然而,憑借實力,并假借仁義之號征伐者,可以霸諸侯,稱霸諸侯必憑借國力之強大;依靠道德而行仁政者,可以統(tǒng)一天下,王天下則不必以國強為基礎——湯以方圓七十里而王,文王以縱橫百里而王。以力服人者,人不會真正心悅而誠服,只是其實力不足而屈服;以德服人者,人家才會心悅誠服,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一般?!对娊?jīng)?大雅?文王有聲篇》云:‘從西到東,從南至北,無不心悅而誠服之?!f的正是此意?!?/p>

這是王道與霸道的根本區(qū)別,儒家思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與對立,這一點孟子看得十分清楚,他并非是盲人騎瞎馬地到處亂闖,因而碰壁,而是在執(zhí)著地追求自己的理想與抱負,不肯絲毫地降低自己的尺度和標準,不茍于世。

孟子在對比了王道與霸道的區(qū)別之后,又集中給齊宣王講仁政,他說:“諸侯卿相,能行仁政者,必有榮耀;不能行仁政者,必遭屈辱。當今天下之民,厭惡屈辱,卻自居于不仁之地,猶若既厭惡潮濕,卻又自居于低洼之地一般。執(zhí)政者倘若果真厭惡屈辱,莫若貴德而尊士,使有德者身居高位,令有能者肩負重任;國無內憂外患,趁機修明政治法典。倘能如此,縱使強大的鄰國,必畏懼之,這正如《詩經(jīng)?豳風?鴟鸮篇》所云:‘趁著雨未下來云未起,桑樹根上剝些皮,門兒窗兒皆修理。今此下民,誰敢將我欺!’”

為什么行仁政便能統(tǒng)一天下呢?孟子接著分析說:“尊賢使能,俊杰者身居高位,那么,天下之士皆悅,于是紛紛聞訊前來,而愿意在其朝廷之上做官為宦;市場之上,給予空地儲藏貨物而不征稅,倘貨物滯銷,便依法征購,不使其長久積壓,那么,天下之商賈皆悅,而愿將其貨物藏于其市;關卡之上,只稽查而不征稅,那么,天下之旅游者皆悅,而愿經(jīng)過其道路;耕者實行井田制,只助耕公田而不再征賦稅,那么,天下之農皆悅,而愿在其田野上耕種;民居之地,無雇役錢與地租稅,那么,天下之民皆悅,而愿僑居其國土,為其僑民。確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必仰之若父母,鄰國之君欲率民來伐,猶若率子女來攻其父母,自有人類以來,未見有子女伐父母而能成功者。如此以來必天下無敵,而不能統(tǒng)一天下者,從未有過?!?/p>

到此為止,孟子用對比的手法闡明了王道政治的優(yōu)越性,擬訂了仁政的方針政策與具體內容,著重突出了任賢使能、俊杰在位的人才思想,取于民有制、薄稅斂、盡量減輕百姓負擔的愛民思想,以及“廛而不征”、“饑而不征”的稅收政策,從而體現(xiàn)既重農又重商的經(jīng)濟思想。這是一個完整的思想體系,與各諸侯所奉行的霸道政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與尖銳的對立。不僅如此,它還是具體的治國方針,是獲得民心行之有效的政策與措施。孟子認為,有哪一個國君肯照此行仁政,便可國大治,天下統(tǒng)一,人民安居樂業(yè)。

這仙人橋畔的聚會,孟子講得也太多了,不僅內容豐富,而且波瀾迭宕,先是諷諫,后是諍諫,在孟子是順理成章,在齊宣王聽來卻是天地霄壤,他能接受得了嗎?也不知他在做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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