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加朴?,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
有才思敏捷、八叉手而成八韻,有“溫八叉”之稱,以詩眼“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著稱的溫庭筠,寫的意新語工、風(fēng)格濃艷的《菩薩蠻》(選三)、《夢江南》(選二)和《更漏子》(選三):
水晶簾里玻璃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 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fēng)。
滿宮明月梨花白,故人萬里關(guān)山隔。金雁一雙飛,淚痕沾繡衣。 小園芳草綠,家住越溪曲。楊柳色依依,雁歸君不歸。
南園滿地堆輕絮,愁聞一霎清明雨。雨后卻斜陽,杏花零落香。 無言勻睡臉,枕上屏山掩。時節(jié)欲黃昏,無獨倚門。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風(fēng)空落眼前花,搖曳碧云斜。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星斗稀,鐘鼓歇,簾外曉鶯殘月。蘭露重,柳風(fēng)斜,滿庭堆落花?! √撻w上,倚欄望,還似去年惆悵。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
背江樓,臨海月,城上角聲嗚咽。堤柳動,島煙昏,兩行征雁分?! 【┛诼罚瑲w帆渡,正是芳菲欲度。銀燭盡,玉繩低,一聲村落雞。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云殘,夜長衾枕寒?! ∥嗤?,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紒紞矠
還有以反映黃巢大起義的長篇敘事詩《秦婦吟》而名垂千古的韋莊,寫的語淡意深、清簡魅人,如初日芙蓉、似春月楊柳的《菩薩蠻》(選二)、《思帝鄉(xiāng)》(選一)、《女冠子》(選一)和《荷葉杯》(選一):
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 琵琶金翠羽,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肋吶怂圃?,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 〔恢暌褦啵沼袎粝嚯S。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記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識謝娘時。水堂西面畫簾垂,攜手暗相期?! °皭潟扎L殘月,相別,從此隔音塵。如今俱是異鄉(xiāng)人,相見更無因。
諸如此類膾炙人口的詞作,吸引和啟迪了自幼在珠圍翠繞中生活的皇子景通。對他來說,這不啻魚之得水。他可以借助這種精美的韻文形式,淋漓酣暢地代他鐘愛的粉黛裙釵,傾訴內(nèi)心向往的柔情似水、佳期如夢的戀情。景通是一個長于借他人酒杯,澆自己胸中塊壘的高手,善于在寫景抒情、遣辭造句之中,巧妙地傳達出埋在心靈深處的情愫,文辭凝煉優(yōu)美,如行云流水,一任自然。他傳世的詞作雖然只有四闋,但篇篇都是精品。這固然來自他的勤奮和天賦,但也得益于他與詞友馮延巳的切磋。
馮延巳,又名延嗣,字正中,是五代十國時期詞壇大家,代表作有《陽春集》。他平生奮力工詩,尤喜作樂府詞。他的詞意蘊深厚,纏綿婉約,辭清句麗,以白描見長。他長景通十四歲,兩人過往親密,相知相依。當(dāng)年景通為太子時,曾在匡廬鶴鳴峰下筑讀書堂攻讀學(xué)業(yè),馮延巳朝夕伴讀于左右。
景通繼承皇位以后,不忍讀書堂棄之草莽,便下詔以書堂舊址為寺基修建伽藍,“以居禪眾,示人至理”。寺成,命名為開先寺,并宣諭馮延巳著文記事。馮延巳在《開先禪院碑記》中深情地回憶了這段往事。景通對馮延巳的文筆和才干頗為賞識,先后委以重任,由元帥府掌書記擢為諫議大夫、翰林學(xué)士,又遷戶部侍郎、同平章事,官居相位。馮延巳對此感激涕零,為了報答景通的知遇之恩,他曾寫一首《長命女》詞,借詠歌夫妻之間的情意來喻示他們君臣之間的特殊關(guān)系: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景通在處理政事之余,常單獨召見馮延巳品茗論詞。一次,他在翰墨亭將兩首新詞交給馮延巳閱評。一首是《應(yīng)天長》,另一首是《望遠行》:
一鉤初月臨妝鏡,蟬鬢鳳釵慵不整。重簾靜,層樓迥,惆悵落花風(fēng)不定! 柳堤芳草徑,夢斷轆轤金井。昨夜更闌酒醒,春愁過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