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要這樣做，我也沒辦法。

但是，環(huán)兒不相信，有時候皇后會比皇帝大。

她向我要女兒，又哭又鬧。

剛開始的時候，她纏著我，要我每夜睡在她那里，作為補償。出了胡惟庸案之后，因為她對我說過要學蜂王的話，我記得她的功勞，又喜歡她的聰明，到她那里去的次數(shù)更多了，她又變換花樣，不許我再過去，她使性子說，她寧可一輩子獨守空房，除非我能幫她從皇后那里把女兒要回來。

許多天了，我沒對皇后提起這件事。

我覺得還不是時候，現(xiàn)在提，更不是時候。

但是我今天很想去陪環(huán)兒。

從前，我心煩意亂時，就想一個人呆著，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起，我改變了習慣，我更喜歡跟環(huán)兒說一說話，消解我的憂煩。

莫非是人老了，害怕孤獨？

五十三歲，還不算老。

可是，也不能說是很年輕啦，看一看年輕人，他們已經(jīng)在我面前長大，沒出息的什么事也干不成，有出息的呢，比如胡惟庸，卻要跟我爭奪天下。

對李善長，我從來就不敢十分相信他。

對胡惟庸，我卻幾乎沒有提防他。

他真正是有做事的能力，到現(xiàn)在，對于失去了他，我還有些感到可惜，為什么我給了他那么大的權力，他卻偏要跟我作對呢？他應該滿足于萬人之上了，莫非不甘心處于一人之下？我百思不得其解，這是我煩惱的根源。

上天給了我掌管天下的權力，這當然是一個好東西。我能拿這個權力怎么辦呢？只能分給文武百官，讓大官再分給小官，小官分給更小的官，一層一層分下去，直到商人賣他的貨，士人讀他的書，匠人操他的手藝，農(nóng)人種他的田。

一縣的權力沒分好，會亂了一縣，一州的權力沒分好，會亂了一州，一省的權力沒分好，會亂了一省。如果一國的權力沒分好呢？我覺得，這一次中書省出的事就是因為我沒有把權力分好。

幸虧發(fā)現(xiàn)及時，處置得當，才沒有釀成大禍。

我有過錯，沒有人能夠懲罰我。

清算了別人，現(xiàn)在輪到我清算自己。

月季、海棠、丁香、白杜鵑、紅芍藥，環(huán)兒正在那里侍弄花草，剛懷孕的時候，她還說過，只怕生了孩子以后就沒有功夫養(yǎng)花了，她沒想到孩子會離開她身邊，現(xiàn)在，她多的是功夫。

看見我，她舉起一個花盆摔過來。

我閃身躲過，花盆摔碎了。

我呵呵大笑，我說：“環(huán)兒，你好大的力氣呀！”

她坐到椅子上，低聲哭了起來。

我看見她把手放在嘴里吮，啊，流血了。

那是一盆帶刺的花。

我連忙傳太醫(yī)，給她敷藥，包扎。

都弄好了，太醫(yī)卻還不走，我覺得奇怪，就朝他一揮手：

“這里沒事了，你走吧?！?/p>

“皇上，臣有一事?！?/p>

“你有事？”我更是感到意外，從來太醫(yī)都是怕事，躲事還來不及，他今天卻說有事。我讓他講，他說：“臣曾經(jīng)為誠意伯診病。”

“誠意伯，是劉伯溫??！”

“正是。臣以為，他是中了蠱?！?/p>

“中了蠱？是何癥狀？”

“有硬塊如拳，生于腹中，多日不化。一旦消化，元氣盡失，百藥無治啊?！?/p>

“當時，你為何隱瞞此事？”

“臣不敢說?！?/p>

“那么，你知道蠱是何人所下？”

“左丞相胡惟庸?！?/p>

原來如此，難為這個太醫(yī)了。我賞賜他五十兩銀子，他現(xiàn)在能說出來，也算是有良心的。當時，劉伯溫得病，胡惟庸曾經(jīng)派人去送藥，我知道，他必是那一次做了手腳。后來我也曾經(jīng)派太醫(yī)去探視劉伯溫，去的自然正是這個太醫(yī)。我又想到，有數(shù)名檢校都是莫名其妙的病死，那么胡惟庸手下，肯定有一個會下蠱的歹人，我真是小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