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曾經(jīng)告訴我,民國時期,南方某村曾經(jīng)盛傳出現(xiàn)僵尸,當時人們無法可想,出于對僵尸的恐懼,殺了15對童男童女,以這些無辜孩子的墳?zāi)?,形成一個八卦破煞陣,以遏止僵尸行動。結(jié)果如何不得而知,叔父也只是當故事來說,我當時也只是當故事來聽。
現(xiàn)在,看到這些孩子的墳?zāi)挂园素云粕逢嚨男问脚帕?,不能不讓我想到,也許這些孩子,就如傳說中一般,也是為了布陣而被殺死的。雖然現(xiàn)在科學昌明,但是在三石村這樣偏僻的山村里,人們對于鬼神依舊十分迷信,道士的這套騙術(shù),依舊可以十分吃香。
這種想法十分可怕,比真正的僵尸更令人膽寒——僵尸還可以用陣法控制,人心的愚昧和殘忍,又有什么辦法可以遏制?
滿山灌木起伏,冷風嗚咽,在我心里撩撥起無名的悲傷和憤怒。我望著這些尖尖的小墳,仿佛望見無數(shù)柔嫩鮮美的小生命。
不知為何,在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了那些被三石村村民殘忍殺害的狗,那些狗我從來沒有見過,現(xiàn)在卻無比鮮活地出現(xiàn)在我腦海里。
由那些無辜的狗,我又想到了當初在郭德昌的火鍋店前看見的那只狗,就是在那只狗身上,我第一次聞到了那種香氣。奇怪的是,我到現(xiàn)在才想起它,似乎是我把它忘記了,又或許是我從來不相信,一只狗會和殺人案件有關(guān)?,F(xiàn)在看來,我當初有意或無意地忽略那只狗,顯然是錯了。
如果繼續(xù)這樣想下去,我或許會聯(lián)想到很多東西,然而,一個低低的聲音打斷了我思路。
“你的棺材很漂亮,比我的漂亮?!?/p>
是剛才那個孩子的聲音,帶著一絲嘆息,低低地傳進我的耳朵里,分明近在身旁,四面一看,卻是杳無人跡。
我再一次被從內(nèi)心升起的寒冷所包圍。
那個孩子,仿佛幽靈,我感覺到他就在身邊,甚至就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卻看不見他。
“誰?”我大叫起來。
我聽見一聲輕微的窸窣聲,仿佛一個人正匆忙地將自己的身體藏起來。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這聲音,這聲音,分明來自地下,來自我面前不遠處的一座墳?zāi)梗?/p>
只略微怔了怔,我便朝發(fā)出聲音的那座墳?zāi)古苓^去。
那座墳看上去和其他墳并沒什么區(qū)別,尖尖的一堆土,潮濕的新土上翻著些草根樹皮,并無奇特之處。
只是在墳堆之上有個洞。
那是一個圓形的小洞,靠近墳堆底座,大約一尺來寬,洞口堆著一小堆土,似乎是才挖出來的。我蹲下身,俯身朝洞內(nèi)觀望,卻只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一股幽涼的泥土氣息撲鼻而來。
洞內(nèi)又傳來窸窣之聲,仿佛還可聽見有誰在重濁地呼吸。
我的衣服被冷汗?jié)裢噶?,剎那間產(chǎn)生了無窮的想象——墳?zāi)估锿蝗话l(fā)出了人的聲音,這種事情,可以有無數(shù)的解釋,但是任何一種解釋,都肯定是不尋常的。獲得真相最直接的途徑,就是進入這座墳?zāi)?,看個究竟。我望了望這座新墳,想了想,到底不敢從洞里鉆進去,那么就只有挖墳了。這個念頭讓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望著那堆潮濕的泥土,我躊躇半晌,還是沒有動手。
似乎也不需要我動手。在我躊躇的這片刻之間,墳內(nèi)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似乎是什么重物在移動,又似乎是有人在叩擊木板,聲音持續(xù)不斷地響著,漸漸的響聲朝洞口移來,我下意識地后退兩步,警惕地望著洞口。
一雙小手扒在洞口上,紅泥與白手相映照,越發(fā)顯出手的白與泥的紅。
我感覺到自己胸腔在瞬間變得冰涼,不自禁又后退了一步。
那雙小手顯然是在使勁攀登,不一會,一個孩子的頭露出來朝四周探看,看見我,他驀然呆住了,停止了攀登的動作。他宛如一只被捕獸套套住的小獸,一半身體在洞外,一半身體在洞內(nèi),保持著這樣古怪的姿勢,震驚地看著我,蒼白的小臉上一派驚恐。
如果當時有第三個人在場,他一定會發(fā)現(xiàn)我和那孩子的表情驚人的相似。我感到自己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擺出驚恐的形態(tài),而嘴角的一小團肌肉,不知是冷還是別的什么原因,開始微微地抽搐起來。
我們圓瞪著雙眼互相對望了許久,誰也沒有動。
在冷風中維持靜止的姿勢是件很不舒服的事情,很快,我就感到自己的關(guān)節(jié)要被凍僵了。這樣下去顯然是不行的。那孩子看來也有些維持不住,猶豫地看看我,看看四周,又回頭看看洞內(nèi),看來是在考慮是否縮回去。
這是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孩子,臉上被風吹得十分粗糙,有的地方表皮已經(jīng)破裂了,臉色十分蒼白,沒有普通孩子正常的紅,一雙眼睛卻黝黑異常,定定地望著我,烏光閃爍。他長得既不漂亮也不難看,如果不是從墳?zāi)估锱莱鰜?,這樣的孩子絲毫不會引起我的注意。
但是他是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摹?/p>
在我與他相對視的這段時間里,我始終在想,這孩子究竟是不是墳?zāi)估锏氖w復(fù)活過來了?
從他身上的衣著來看,雖然不新,倒也不破舊,而且也不是死人穿的衣服,這倒沒什么可懷疑的。然而剛才我分明聽見他在跟別人說話,這就意味著,在那墳?zāi)估?,?yīng)該至少還有一個人。
那個人又是誰呢?
我看著眼前卡在洞口的孩子,越來越感覺到三石村的古怪。
冷風吹得我禁不住顫抖起來,看那孩子也似乎不禁寒冷,小臉上起了一粒粒雞皮疙瘩。我驀然醒悟,面前這個孩子,倘若他的確不是死人復(fù)活,那么,這么冷的天,以這樣的姿勢,待得太久,顯然是對身體極為有害的。
“你怎么從墳?zāi)估镢@出來了?”我盡量顯得輕松地問他。
他聽見我說話,似乎松了一口氣,略一遲疑,雙手發(fā)力,從洞口鉆了出來,一邊拍打著身上的泥土,一邊畏縮地道:“我在里面玩呢?!?/p>
這話說得我又是心寒又是好笑:在墳?zāi)估锿妫空媸菒喝の丁?/p>
“你不害怕嗎?”我問。其實我真正想問的是,你究竟是死是活,只是這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畢竟對方只是個孩子而已。
那孩子搖搖頭,望著我的眼神有些微的警惕,又似乎有些惆悵:“不怕啊?!彼麕еr(nóng)村孩子常有的那種拘謹而羞怯的神情,脖子縮在棉衣的厚領(lǐng)子里,惆悵地看看我,又看看那座墳,似乎不知該如何是好。
“玩什么呢?”我問。
他遲疑了一下:“跟我弟弟玩?!闭f完他使勁吸了一下被風吹出來的清鼻涕,又道,“你不會進去吧?”他不放心地回頭看看墳?zāi)梗皠e告訴我爹,不然我會挨打的?!?/p>
“你告訴我你弟弟跟你玩什么,我就不告訴你爹?!?/p>
“沒玩什么啊,我就是告訴他家里吃些什么,看他冷不冷?!?/p>
“你弟弟不跟你們住在一起嗎?你們?yōu)槭裁匆趬災(zāi)估锿妫坎慌聠???/p>
“他當然不跟我們住在一起,他死了啊,怎么能住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