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司機(jī)把我拉到一家冷飲店,那個司機(jī)說沒有零錢找我,但是他本人絕不欺負(fù)醉鬼,他把我扶進(jìn)冷飲店找到一個面對大街的櫥窗前,讓我坐到一張高腿椅子上,幫我點了一份冰淇淋后就走了。那份冰淇淋上插了一把小紅傘,我對著那份富士山,一直凝視著它融化成尼羅河。西下的太陽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的腳不能著地,麻木得像裝了一對假肢,屁股墜到了圓凳的后面。小紅傘斜躺進(jìn)棕色的黏液里,那粒綠色的櫻桃開始失去鮮亮的色彩,我用一把小勺子一點一點將它搗碎成綠色的森林。
我一直在那個櫥窗里趴到天黑才回家。家里沒有開燈,肚子感到餓,腦子突然清醒了,在回憶白天的經(jīng)過時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我對張雪說了什么。我給趙欣打手機(jī),關(guān)機(jī)了。我倒在床上對自己說:“睡吧,明天就沒事了?!卑胍刮乙蚋煽市褋硪庾R到:趙欣這個晚上沒有回家。她的手機(jī)還是沒有開,這代表我們的梁子還沒有解開,她連讓我認(rèn)錯的機(jī)會也不想給。我懶得給她娘家打電話,如果她在,我們難免不會吵架,如果她不在,問題就更大了,她媽媽會要我連夜就過去,她的姐姐姐夫們也會連夜到我家里,搞得四鄰不安。還很有可能她在,她家人卻說她不在,然后要挾我在某個時間前一定要把人交出來。我又要睡著時移動電話響了,我跳起來抓起手機(jī),卻是張雪打來的。
“我只是看你是否睡覺了?!彼f。
“哦,沒有,趙欣還沒有回來……”我支支唔唔地說?!澳阍趺催€不睡覺呢??。磕阏煞蚰??”
“呵,他醉得像一灘泥巴,我打他耳光他都不醒?!?/p>
“那好吧,張雪,看在我們從小就認(rèn)識的交情上,你實事求是地告訴我,今天白天我說了什么?現(xiàn)在我一點也想不起來?!?/p>
“少裝蒜了,你自己辦的好事,他很生氣,才喝醉了,他整個晚上都沒有搭理我,就是一個勁兒的喝酒,害得我新婚之夜?jié)M世界打電話找人聊天。”
“你說什么?。亢孟袷俏以斐傻?,這不關(guān)我的事情……”我說:“我當(dāng)時喝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p>
“我相信別人也不信啊,好在本姑娘清白無暇,真金不怕火煉,我是處女我怕誰?你不記得就算了,不過你得小心點趙欣,我掛電話了,再見?!?/p>
第二天中午回家前我就作好了準(zhǔn)備,我知道趙欣如果在家一場爭吵是不可避免的,搞不好她還會撒潑罵街。我在進(jìn)家前就先把臉沉了下來,不過很快我就解除了戒備,趙欣沒有在家。我慌了一下,很快又鎮(zhèn)定下來,我又沒作過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歪,哪家的男人沒有個喝醉了說蠢話的情況呢?我必須堅持并且永遠(yuǎn)堅持自己沒有錯,就算真的說錯了,也是醉話,刑法上還有過失犯罪這一條呢,再說我能說什么?就算我說了“張雪我愛的人是你”也不犯法啊,誰會沒個紅顏知己呢?我和張雪真沒到那一步,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多是白天,圖的是個嘴快活,真有機(jī)會我沒膽量。再說張雪聰明得像個母孫大圣,她太知道什么時候變鴿子什么時候變豹子了,想沾她的便宜不止要有膽子,還要有智慧,我是兩樣都不沾,只能借助從小在一個院子里長大的便利望梅止渴而已。想到這兒,我猶豫地拿起電話撥通了趙欣娘家的電話,果然是她媽媽接電話,但這次她對我異常熱情,就像我第一次去她家一樣,閑扯了幾句后話題轉(zhuǎn)到了年輕時的事兒和趙欣早死的爹。她說他們年輕的時候好成了一個人,她丈夫天天總是偷偷把糧食從牙縫里省下來給她吃,這還不夠,趙欣她爹十年沒有添置過新衣。在第一次聽時我就厭倦了,但這次我耐著性子聽到“可惜日子好了他卻死了”。過去我可以不聽她講恩愛,因為趙欣自己也不愛聽,她媽一說她就反駁:“爸爸活著的時候你想到這些了嗎?你還不是天天罵他!”這個反駁證據(jù)確鑿,趙欣說過她爸媽在她上高中時鬧過離婚,那時她已經(jīng)成人,對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要不這件事,她興許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周游世界的條件。她高中時是優(yōu)等生,是考名校的料,但后來只上了一個本市的走讀?!霸煳镉奕税?!你看我現(xiàn)在像個白癡?!苯酉率且宦晣@息。到這里她的話只是說了一半,接下來她要靠挖苦我來得到滿足,她貶低我時眉飛色舞,巧舌如簧,唾沫星子亂飛,而我只能咬緊牙關(guān)的忍耐。我想如果那天我說了什么,那最好是我的宣言,從此我不再受這個女人的氣,我不再忍受令人厭惡的生活。我想從此以后,趙欣再也別指望挖苦丈夫時看他逆來順受的樣子了。
關(guān)于趙欣失蹤這件事情,我一點也不著急了,她媽媽曖昧地態(tài)度表明她也許正躺在床上偷笑呢,這是兩個女人的陰謀,她們的目的就是看我接下來會怎么辦,她們希望看到我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到處打電話的情景。不過,這次她們注定要失敗,我會采取一種低調(diào)的方法來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情,我可以耗著,她不是玩失蹤嗎?我就不找了,任她去吧,打定這個主意后我突然興奮起來。我為自己煮了兩包快食面,吃完后我臉上帶出一種洞察分毫地微笑,似乎趙欣就躲在某個角落里看著我,我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藏身之所。
傍晚下班時我干脆沒有回家,徑直去了老郭家,老郭是我們那茬人中最后一個單身漢,自己住了一套房子,不大不小,兩室一廳。那廝屬于悠閑階級,屋子里收拾得花里胡哨,大到家具電器,小到毛巾茶具,都精心設(shè)計。老郭待人接物不做作,大家都愿意和他玩,他總是隨叫隨到,也不會半途退場掃大家的興,若是大家還不盡興,還可以到他家里去玩牌到通宵。真皮沙發(fā),滿墻的麥穗子,迷離的燈光,淡淡的茶香,讓人感覺置于一個墮落之鄉(xiāng),沒有異性相伴也絕不乏味。幾個大男人喝喝清茶聽聽音樂,或者小寐片刻,感受到空調(diào)器的微鳴,要的只是安靜和自由,要的只是回味一下單身時的樂趣。但老郭這人也不是完人,他喜歡炫耀自己的自由,喜歡惡作劇,比如你這邊老婆不停地打電話,他那邊偏偏拉住不讓你走,你要是真走了,他會取笑你一年以上,直到你有新的把柄掌握到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