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夜深。
張小凡翻來覆去睡不著,連帶著在他身邊的猴子小灰也睜大了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至于其他的師兄都早已鼾聲大做,便是大黃,此刻也趴在地上睡熟了。
月光如水,從窗口照了進來,灑在地上,如霜雪一般。
張小凡悄悄爬起,小灰立刻竄進他的懷中,張小凡抱著它,摸了摸它的腦袋,向外走去。
回廊清清,悄無人聲。
他暗自苦笑,從到了通天峰之后,他幾乎就沒有一個晚上睡得安穩(wěn)過,想到明日就要與陸雪琪的比試,他心里仍然有說不出的緊張。
便在這時,他懷中的猴子小灰忽然不安地動了一下,張小凡向它看去,只見在月光之下,小灰一雙機靈的眼睛正看著前方陰影處。
黑暗中,仿佛有一道身影閃過。
張小凡心中一動,跟了上去。
那身影跑得并不快,而且一邊跑肩頭似乎不斷聳動,倒似是哭泣的樣子。張小凡遠遠看去,認出了是田靈兒,心中更是奇怪,同時看著師姐哭泣的樣子,心中又有了一絲莫名的難過。
田靈兒直跑到云海上,來到中心的擂臺邊,看看四周無人,仿佛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哭出聲來。
張小凡從未見到師姐如此傷心,腦海中一陣恍惚,緩緩走到了她的身邊,低低叫了一聲:「師姐,你......」
田靈兒嚇了一跳,跳起轉(zhuǎn)身,見是張小凡,才放下心來,隨即心頭又是一酸,忍不住撲到張小凡的懷里,在他肩頭大聲哭泣。
張小凡身子在瞬間一片僵硬,全身上下都被石化一般,再也不能動上一動。
她的抽泣聲回蕩在耳邊,從肩頭感覺到她傳來的淡淡的身體的溫暖,仿佛在夢境中常常見到的情景今天竟然真的發(fā)生了。一股似有若無的幽香,隱約傳來。
張小凡就這么站著,看著遠方,盡管心中有無數(shù)個念頭想要擁抱這個女子,卻終于還是沒有。
也許,真的擁抱了你,生命就從此不一樣了吧?
田靈兒在這個時候,離開了他的肩膀。張小凡心中一片空虛,隱約中,感覺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的肩頭,已被淚水打濕了。
田靈兒用手揉了揉紅了的眼睛,看見了被自己哭濕的張小凡的肩頭,臉上一紅,道:「對不住了,小凡?!?/p>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師姐,你怎么了?!?/p>
田靈兒剛要說話,卻聽腳下有東西「吱吱」叫了兩聲,低頭一看,卻是小灰也跟了上來。她默默俯下身子,把小灰抱在懷里。
「從來沒有過的,小凡,從來沒有過的?!惯@女子站在黑夜月光之中,凄清美麗,帶著幾分哀愁的對著張小凡說道:「爹和娘從來沒有這么罵過我的?!?/p>
看著那哀痛中美麗的臉龐,張小凡心中一陣撕裂般的痛楚,仿佛她那般悲傷都是自己帶給她的。他強自穩(wěn)住心神,柔聲道:「師姐,怎么了?師父師娘為什么罵你?」
田靈兒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張小凡,從小到大,這個小師弟一直都是她除父母以外最親近的玩伴,此刻在她心里,似乎隱隱約約想到了一個念頭:小凡師弟是什么時候開始,一直就對我這般溫柔的?
然而,這念頭卻只是一閃而過,她的心中此刻滿是悲傷,終于還是向張小凡帶著哭聲道:「還不都是為了齊昊大哥!」
張小凡臉色刷地白了,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拳頭,他握得這般緊,以至于指甲深深刺到了手掌之中。
「你還不知道吧?」田靈兒一旦打開了話頭,對這個小師弟就再也沒有防備之心,可是張小凡卻在心里狂呼著:「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月光冷冷,灑滿人間。
「齊昊師兄與我兩情相悅,我對他們說了,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他的。」田靈兒平靜了一點,卻沒有發(fā)覺,她每說一句話,張小凡的臉色便失了一分血色。
「......但是爹卻大聲罵我,說我不懂事,就連一向疼我的娘也變了臉色,站在爹那一邊。怎么會這樣,小凡?」
張小凡低下了頭,不讓田靈兒看到自己的臉,低聲道:「師父師娘怎么會知道的?」
田靈兒心情激蕩之中,絲毫沒有察覺張小凡話里有些破綻和異樣,嘴角一扁,幾乎又要哭了出來:「我本來也想不到,后來才知道,是與我同住的小竹峰文敏師姐她們告訴了水月師叔,水月師叔又和我娘說了。我與文敏師姐她們那么要好,叮囑了她們好多次了,可她們還是說了出去,我、我......」
她眼眶一酸,淚水終于還是流了出來。
張小凡澀聲道:「也許師父師娘他們是為了你好,他們是你父母,決不會對你不好的!」
田靈兒擦干了眼角淚珠,大聲道:「他們懂什么!他們只懂得門派之見,只知道齊昊大哥是龍首峰蒼松師叔的得意弟子,只知道若是我與齊昊大哥好了他們就會在青云門中抬不起頭來,根本就沒有為我想過?!?/p>
她帶著幾分傷心幾分憤怒乃至幾分決然地道:「那些面子和我的幸福比起來,算得了什么,我真懷疑他們是看重面子還是看重我這個女兒?」
張小凡霍然抬頭,看著這個突然變得陌生的師姐。
那是何等傷心的一種眼神??!
彷徨無助,像失去父母的小鳥獨自佇立在風雨之中,哀傷中帶著一絲驚惶,如刀一般刺入了他的魂魄!
張小凡幾乎立刻就被這種眼神打敗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傷從心頭泛起,如果能夠讓他為這個女子承擔此刻的痛楚,他無論什么樣的艱難都愿意一肩承擔,可是他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低低叫了一句:
「師姐!」
「我要和他在一起,」田靈兒決然斷然地說道,與其她是對張小凡說的,還不如說她是對著自己內(nèi)心、對著不在此處的田不易夫婦說的,「我一定要和齊昊師兄在一起,我們山盟海誓過了,就算爹娘再怎么反對,就算等到??菔癄€,我們也會在一起的?!?/p>
她仰望夜空,對著那輪明月這般發(fā)誓。清冷月光靜靜灑在她的身上,她美麗的像是一朵帶著哀傷在夜晚盛放的百合,讓人眩目于她的美麗而忘卻了在她身旁,那道蕭索而心死的影子。
站在高處,初升的陽光暖暖地灑在張小凡的身上,溫暖了身子卻暖不了內(nèi)心。他面無表情地站在擂臺之上,面對著站在自己對面美若天仙的陸雪琪。
那個冰霜女子眼中的輕蔑如此明顯,在廣場之上,誰都知道,他更多的是靠運氣而不是實力進入到前四行列。
在她背后,天琊散發(fā)著淡淡的藍色的光芒。張小凡看著這傳說中的神物,淡淡地想到:再過一會,自己面對著就是它了么?
然后,他在片刻之間就把這個問題忘了,從昨晚回來之后,他的精神就都在一種恍惚中起起伏伏。
云海之上,此刻只剩下了兩個大擂臺,但以圍觀的青云弟子人數(shù)論,觀看西邊齊昊與曾書書比試的人數(shù)只怕還不及這里的三成,幾乎所有的人都被此次風頭最勁的陸雪琪以及運氣太好的張小凡給吸引了過來,而在長輩之中,包括掌門道玄真人在內(nèi)的絕大多數(shù)人也坐在了這個擂臺之下。
只是,當眾人看到陸雪琪登上擂臺之后,人群中在一陣歡呼之后,多半便是討論張小凡會在一息還是一剎之間敗北。
臺下,田不易眉頭緊皺,縱然張小凡的根底他知道的頗為清楚,但聽到身后人們的輕蔑議論依然讓他很不舒服。而坐在他身旁的蘇茹卻是在四處張望找著女兒,昨晚的一場大吵,田靈兒哭著跑開,今日一早便不見了人影,以她為人母對女兒的了解,只怕這倔女兒是跑到齊昊比試擂臺那里去了。
她搖了搖頭,雖然她十分疼愛這個唯一的女兒,但這一次她卻完全站在丈夫這一邊,或許這是為人母的本能吧,她總是覺得,龍首峰里的人都不甚好。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臺上,與此同時,臺上的張小凡也正面無表情地看了過來,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接,片刻之后,張小凡在她身邊看了看,仿佛沒有找到要找的人,又默默把目光收了回去。
蘇茹微微皺眉,對田不易道:「小凡今天的神色有些不對,好像死氣沉沉的樣子?!?/p>
田不易淡淡道:「他緊張而已,小孩子沒見過世面,不足為奇?!?/p>
蘇茹沉默了下來,便沒有再說話。
張小凡收回了目光,落到了對面陸雪琪的臉上,那在初升陽光中絕美的臉龐奕奕生輝,光彩照人,很快的,陸雪琪感到了張小凡望來的目光,眼中再度出現(xiàn)了不屑之意。
但是這一次,張小凡卻沒有再回避,他甚至沒有感覺到對面譏諷的眼光,那美麗的容顏此刻對他來說竟然完全沒有了意義,只有在他深心處,低低的、痛苦的念著一句話:「她不在,她去看齊昊的比試了!」
聰明如陸雪琪,很快地發(fā)現(xiàn)這個對手只是目光看著自己,但在他空洞的眼神中卻分明想著另外的事而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這幾乎是她生平第一次的經(jīng)歷,在她眼睛中仿佛也隱約現(xiàn)出了一絲驚訝。
「當!」
鐘鼎齊鳴,回蕩在通天峰上。四下里迅速安靜了下來。
陸雪琪挺直身子,深深呼吸,只要再勝兩場,就兩場,就可以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以及恩師的期望。天琊在她的背后,藍色的光芒漸漸亮了起來。
「小竹峰弟子陸雪琪,請賜教?!?/p>
張小凡如從夢中驚醒,第一個反應(yīng)卻不是回禮,而是懷著萬分之意的期望向著臺下看去,那里,人頭聳動,萬眾矚目,卻沒有自己想見的人的身影。
陸雪琪臉色一變,臺下青云弟子也是一片嘩然,這是頭一個對著陸雪琪如此失禮的人,田不易與蘇茹對望一眼,同時都覺察了出來,今天這個小徒弟是真的有些不對勁。
張小凡緩緩轉(zhuǎn)過頭,面色如死灰,淡淡地道:「我是大竹峰張小凡,請師姐千萬莫要手下留情?!?/p>
陸雪琪一怔,雖然在比試之前說的不過都是客套話,但這張小凡看起來卻大是古怪,哪里有人會說什么不要留情的話,聽起來像是譏諷,但看他樣子卻又不像。
但陸雪琪畢竟是水月大師的得意弟子,心力堅定,臉上神色絲毫不變,也不再多說什么,右手一比,在她背后的「天琊」緩緩升起。
張小凡看著那藍色的光芒越來越深,越來越大,照著自己的身軀都帶了藍色,卻再也找不到一點緊張的感覺,反而在內(nèi)心深處,隱隱期待著什么。
他拿出了那根黑色而難看的燒火棍。
臺下一陣哄笑,與對面堂皇高貴仙氣萬方的「天琊」相比,燒火棍就像是地上丑陋的一條蟲子。
而此時此刻,還是一條心喪若死的蟲子。
冰涼的感覺,再度充盈了全身,不知為何,今日這根燒火棍上,仿佛有了靈性般特別興奮,那股冰涼感覺游動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許多。張小凡甚至感到,若不是自己與這燒火棍有血肉相連的感覺,若不是自己握住了這燒火棍,只怕它自己早就沖向陸雪琪了。
不,應(yīng)該不是向著陸雪琪,而是向著天琊,那一種莫名的感覺,就像是兩個深仇大恨的仇人。
此刻,陸雪琪的臉色忽然也變了變,天琊的光芒太盛,似乎她自己也有些奇怪吧。
可是張小凡,卻沒有意思深想下去,他望著那在藍色光輝之中的美麗女子,忽然間發(fā)現(xiàn),她好象師姐,可是「師姐」卻帶著冰冷的目光,冷冷地看著他。
擂臺之上,令人意外的事情發(fā)生了,張小凡與陸雪琪兩個人,竟然沒有動手,只是互相盯著對方,一動不動。
場下嘩然,議論紛紛。
陸雪琪猛然驚醒,剛才一向與她靈性相通的天琊突然出現(xiàn)了往日不曾有過的異動,令她心中奇怪,但以念力查看天琊,卻并無什么異樣,只是仿佛天琊隱隱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感覺到場下無數(shù)道異樣的目光,陸雪琪眉頭一皺,定了定神,冷哼一聲,把諸般雜想排出腦海,一聲輕叱,天琊藍光盛放,沖天而起,但仍然沒有出鞘。
自七脈會武比試開始,天琊便成為眾人關(guān)注的焦點,但直到現(xiàn)在為止,陸雪琪都在沒有出鞘的情況下逐一擊敗了所有對手,這也讓眾人猜測,究竟何人能夠讓她抽出神劍,此時,所有人都猜想一定要到最后決戰(zhàn),以龍首峰齊昊的那等修為,才能做到這一點吧。
藍光,映在了張小凡的臉上,卻照不出他有什么表情,黑色的燒火棍發(fā)出淡淡的青光,緩緩離開了他的手掌,停在了他的身前。
盡管早已把這燒火棍拿來看過,但大竹峰上下人等,包括圍觀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張小凡施法。杜必書哼了一聲,道:「要不是親眼看到,我可真不信兩年前還是笨笨的小師弟突然變做了天生奇才?!?/p>
臺上,陸雪琪臉色肅然,法訣緊握如山,只見在半空中光芒萬丈的天琊忽地轉(zhuǎn)身,疾如閃電,帶著開山斬海的氣勢向張小凡沖了過去。
燒火棍立刻迎了上去,玄青色的光芒在半空中與那萬丈藍光撞到一起,那陣勢,竟似乎絲毫不懼。
下一刻,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只見張小凡竟是不堪一擊的樣子,如受重創(chuàng),整個人向后飛了出去,燒火棍更是光芒失色,黑忽忽的在空中打轉(zhuǎn)飛回主人那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