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旬，地氣真正熱起來，人只需穿著輕薄春衫，湖畔也撐起一把把小傘似的荷葉，暖暖的氣流送著風(fēng)箏，我和幾個宮人在碧綠的草地上拉著線，卻只顧看著阿依朵發(fā)笑。

春季是馬兒發(fā)情的季節(jié)，新進的這批馬兒雖馬齒尚幼，也日漸煩躁，越來越不好駕馭，偏偏阿依朵又看不上別的馬，于是干脆丟了風(fēng)箏，和不聽使喚的馬兒較起勁來。

眾人正看著她笑成一片，如意悄悄拉拉我的衣袖，回身一看，胤禵穿著家常寶藍府綢長衫，只在腰間系著明黃蟠龍玉圍，也不戴帽子，沒有從正門方向過橋，而是從西邊樹林往這邊走來。他身后只跟著李德全和幾名一等帶刀侍衛(wèi)，個個神色謹慎，以至于路都走得縮手縮腳，胤禵神色陰沉，頗有倦意，雙眉緊鎖看著地面在想什么，一副不勝其煩、隨時會發(fā)怒的樣子。

可憐的胤禵！明媚的春光他看不見，滿園的歡笑他聽不見，卻深鎖著愁眉。

“皇上！”我歡歡喜喜叫了一聲，小心翼翼地瞧著胤禵的李德全和侍衛(wèi)們都被嚇了一跳。

胤禵這才抬起頭，四顧茫然。

“皇上你看！我的大閘蟹飛得最高！”一直在笑，還不及收斂笑意，就拉了線迎著他跑過去，胤禵幾乎是本能地往前趕上兩步，伸手扶住我，疑惑地嘟囔：“大閘蟹？”

他抬頭往天空看了看，又低頭呆了一秒。再抬頭看了看，又左右打量了一下手里還抓著風(fēng)箏線就慌忙跪了一地的宮人，突然“撲哧”一笑：“大閘蟹！凌兒！你往天上放螃蟹？哈哈……”

“哎喲！皇上笑了！”李德全伸手抹了把額頭，也笑逐顏開。

“哈哈……愣著干什么？還不去幫幫裕親王福晉？”胤禵指指抱在正瘋跳的馬脖子上，欲下不能的阿依朵，看看，又忍不住笑。

“怎么？李德全，皇上很久沒笑了嗎？”我問。

胤禵拂去我鬢邊發(fā)絲，低聲道：“朕不笑無妨，只要朕的凌兒笑了，什么都值得?！?/p>

春意融融，他的氣息就近在耳邊，眾目睽睽之下，我覺得自己的臉迅速被溫暖的陽光炙烤，滾燙得像要冒煙。

侍衛(wèi)們瞠目結(jié)舌，特別是那個當(dāng)年親自隨康熙去雍親王府目睹我被賜死的德楞泰——又像是被驚呆了，又像是在拼命憋住笑，最后眼觀鼻，鼻觀心，嚴肅地一揮手，帶領(lǐng)眾人前去“解救”阿依朵了。

“朕記得十三弟和十七弟說這批滇馬還有待馴化，暫不能騎用，裕親王福晉倒是藝高人膽大……李德全，朕先不回宮了，要在園子里好生歇歇，去傳旨叫上書房大臣，把這些日子的條陳都帶著，下午來園子見朕，其他人都不用見了，明兒在……乾清宮，叫大起?！?/p>

“禵！請旨，十三爺……”

“朕剛吩咐他回府靜養(yǎng)，自然不要再勞動他——叫太醫(yī)院安設(shè)輪班兒太醫(yī)去怡親王府，給朕看好了，每天兩次報呈，一應(yīng)藥材都從御藥方取用?！?/p>

李德全磕頭走了，馬兒被侍衛(wèi)們制服，兀自不服氣地仰天怒嘶，馴馬太監(jiān)忙著安撫它，阿依朵也過來磕頭，被胤禵止住了：“裕親王福晉辛苦啊，呵呵……這些日子有勞裕親王福晉了，朕今日乏了，改天再和凌兒商量賞些什么，著人送去裕親王府——貴府上管家已帶著家人在園子外頭接人了……”

阿依朵也帶著自己的家人隨侍行禮辭去，我才問道：“皇上這才剛到京城，還未回宮？十三爺病得不好嗎？讓皇上愁成這樣？太醫(yī)怎么說？”

皇帝的出現(xiàn)，讓四周輕松的氣氛一掃而光，宮人們忙著收起東西，端熱茶拿毛巾前來伺候，馬兒也被拉走，胤禵重又垮下臉來，依然情緒低落：“太醫(yī)說無大礙，四月陽火上升，易發(fā)咳喘，不宜勞累，十三弟只需靜養(yǎng)……煩心事兒多著呢，朕竟不想回宮了，來，凌兒，把你的螃蟹放了，替十三弟去去病根兒……”

割斷手中線，看著張牙舞爪的螃蟹飄遠了，與胤禵攜手回到湖邊小樓，李德全也回來了，在胤禵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么，胤禵笑道：“哦，到了？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