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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夜白頭一夜死(6)

夜歌 作者:四月胡楊


這一次我徹底激怒了父親兮弱水以及兮家那些早已作古的祖先們。他們終于無法再忍受兮南枝的猖狂無忌,他們的魂魄不斷闖入兮弱水的夢里,他們大喊著要把兮南枝逐出兮家,他們把所有的教條和責(zé)任套在兮弱水的頸上。于是兮弱水他站在大雨滂沱里喝令家丁關(guān)閉大門,把濕淋淋的我永遠(yuǎn)阻擋在了兮家門外。

我明白這是命運留給我的惟一出路,我無從選擇,只能沉默著轉(zhuǎn)身離開,落拓著穿過金陵城的每一出濕漉街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從那天開始,我天涯飄蓬,孤絮無依。

在長街的盡處,站立著那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她撐著一把油紙傘,癡癡地望著我。

我走到她的傘下,這滾滾紅塵、浩瀚天地,我惟一可去的,只有她的傘下。她用羅帕拭去我臉上的水珠,她攥住我的手。

曼舞仙姿———戚葬蝶。她倚在我冰涼濕重的懷抱里,我臂上的黑色天仙子在這風(fēng)雨中悄悄開放。

孤簫映雪兮南枝。我的簫聲和名字被許多的彩舫青樓里的女子們吸吮咀嚼,終于和秦淮河上的歌吟糾纏在了一起。我在所有的聲色犬馬間一曲銷魂,斬斷了我與高貴兮家的所有牽掛不舍。

金陵的浪子兮南枝,是個六親不認(rèn)的狼、畜生、雜種!街巷間更多的世人如此來評定我。

四十六歲那一年兮弱水用一柄長劍穿過自己的身體,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兮弱水與姬連碧的來往終于被桂夫人察覺。面對祠堂上列祖列宗的魂靈,羞愧難當(dāng)?shù)馁馊跛x擇了最血腥的結(jié)局。

時為開寶元年,金陵兮家一朝坍塌。

四天之后,虞俊臣娶韋氏女為妻。戚葬蝶伏在我懷里肝腸寸斷,她說她要離開金陵這個傷心的地方,北去汴京,在期期的秋日里。

淺涼的秋風(fēng)吹拂著一片如玉的碧草,禁不住吹打的花瓣,飄蕩飛旋在青山綠水之間。湖光山色碧波旖旎,若在平日里,定能勾起我興快淋漓的沖動,一簫浸水醉意天地??山裉?,那泊船正傍著被水浪沖擊的岸石,她已匆匆收拾好了北上的行囊。

執(zhí)手相看淚眼,頓覺無語。此一別,天各一方,再相見時更不知今夕何夕。我的痛楚辛酸,她是否看見是否會意,我心亂如麻更無從揣度。

“ 這一去,人在天涯,南枝,你要多保重了。江南多雨,希望我送你的那把傘能伴你躲風(fēng)躲雨。你,可千萬不要只沉溺于柔情暖愛,而忘了用你的簫去吹奏幾首新的曲子?!彼靡滦湔谧∷褐鴾I光的雙眸?!?南枝,離別難免,你為我吹一曲《關(guān)山情》吧!”

“ 我一介貧生身無寸金,今日惟以一曲送君北去。天涯海角,愿能永銘此刻,我心足矣!”我吹響長簫任音律飄揚,戚葬蝶,你怎會知道,我的靈魂正在這樂曲里痙攣。

一出陽關(guān)三千里,從此蕭郎是路人。我的心在關(guān)山冷月的凄清里怦然破裂。

而她站在船頭,蛾眉低掃,一雙剔透的眸子里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她身上的鮮麗的衣衫在風(fēng)中和著輕遙的曲調(diào)翩翩起舞。泊船緩動,她美妙而瘦弱的身影在風(fēng)里模糊、遠(yuǎn)逝。

音樂也漸漸被波浪掩蓋去,只有她身上的紫薇花香仍縈繞在我身旁。

秋風(fēng)瑟瑟,別情依依。

蝶盡影杳,冰心難消。

十七歲那一年我收到了戚葬蝶的信,她說在汴京有一個男子對她說愛上了她。我懷抱酒壇醉倒在譚鶯鶯的榻上,我在叫戚葬蝶的名字,一聲一聲,不肯停止。

“ 南枝,你這么愛她,為什么不去告訴她?”鶯鶯問我。

“ 因為我太愛她了,我怕失去她。有一些東西,要挑明了需要很大的勇氣,更有可能會付出很大的代價。鶯鶯,她在我心里如此的重要,我不能失去她。我之所以不對她表白,其實是希望我們永遠(yuǎn)都擁有擁抱和守候的理由。”我說,“ 我要我們在一起時永遠(yuǎn)都不設(shè)防,能夠天長地久不言忘記,能夠如少年初見時暢快心交?!?/p>

“ 可是,這樣的話,你會愛得很苦。南枝,你的一生都會因為這個女人顛沛流離,你會找不到自己的?!?/p>

“ 這就是我自己,我情愿為她等待為她疼痛。如果失去她,我才真的什么也沒有了?!?/p>

鶯鶯她爬上我的身體,她倒在我身上圈住我的頸,她說: “ 南枝,你這樣不是在折磨自己嗎?天下的女子萬萬千千,何必要為了一個戚葬蝶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呢?”

“ 世間的人并不能了解,在一生里能癡愛上一個人,是多么值得慶幸的事?!?/p>

鶯鶯夸張放肆地笑,然后解開我上衣吻我的胸膛。她又把她的衣服一件件地脫去,讓我看她如瀑的長發(fā),妖艷的容顏,高聳的乳房和光潔的肩膀,她喘吁地問我:“ 南枝你愛我嗎?”

“ 我不愛你。我不會愛你,不能愛你,也不敢愛你?!?/p>

“ 那你為什么不推開我,罵我下賤無恥是個破爛貨。給我一個耳光接著拿起你的衣服離開,永遠(yuǎn)不再回來?!?/p>

“ 因為,我知道,你愛我。真實、激烈地愛?!?/p>

我張開雙臂完全抱住她,仔細(xì)體味著炙熱的血焰里我們冰涼的喃呢。我清晰地記得有飛鳥拍打著翅膀在窗外飛過,那夜的明月皎潔,我所有的童貞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我走向自己無力逃亡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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