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大風(fēng)起兮(4)

夜歌 作者:四月胡楊


我說:“ 織舞,洛期說的是實(shí)情?!?/p>

唐國已經(jīng)是在風(fēng)口浪尖上了。

在織舞宮閨前的花園里,鮮花簇?fù)碇A麗的亭榭。紅羅圍罩,玳牙押嵌,雕飾雋秀,美侖美奐。我記憶里,在這姹紫嫣紅間曾經(jīng)充滿了百靈杜鵑的掠影和鳴叫,后來逐漸稀落,如今惟剩艷花嬌嫩,鳴鳥早已飛去不歸。宓兒說可能是花的香氣已淡,不能再吸引美麗的鳥兒飛來舞蹈和歌唱了。

空氣中盡是風(fēng)塵和血液的味道,哪里有什么花香可言呢?不知何時開始,連天真無憂的婢女宓兒,也開始變得憂郁了。

危機(jī)和殺氣都已經(jīng)逼近,除了還身陷在暖玉溫香珠光寶氣里的浪漫帝王,所有的人都開始變得煩躁和不安。

靜謐的子夜,皇甫家的馬車忽然出現(xiàn)在我家的門前。皇甫家的管家皇甫福對我說:“ 我家老爺請兮琴師去撫琴?!?/p>

我穿好衣服,懷抱古琴,坐著馬車來到皇甫家??蛷d里燈火通明,皇甫繼勛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他要我彈奏一首清爽的曲子。他說他最近心神不寧時常徹夜失眠,看了許多醫(yī)生吃了許多藥依舊無濟(jì)于事。

“ 皇甫大人,您這是心病,不是平常藥劑可以治療的。”我說。

“ 人們常說,心病需要心藥醫(yī)。沾塵琴師, 告訴我,能治愈我心病的心藥是什么?”

“ 可惜??!大人,您的心病已經(jīng)深入骨髓,不能再醫(yī)治了。就像這個茍延殘喘的國家一樣,所有的內(nèi)臟都瀕臨腐爛。再名貴的藥再清爽的曲子都只是徒然。”

這一年的夏末,金陵城里走失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戚葬蝶。有人說她跟著她的丈夫———那個富足的男人已經(jīng)離開了,也有人說她默默死在了某個安靜的陰暗角落,還有人說,她變成了一只蝴蝶,飛走了,永不回來。

潮濕的流言像苔蘚一樣,雜亂滋生,憑空無據(jù)。

我去了陸菁菁的“ 鳳來樓”,所有的姑娘都說她們也不知道陸菁菁的去向。離開了鶯鶯的兮南枝,后來一直跟隨在陸菁菁的身邊,不離左右。如今他們兩個人都不見了,而我的兄長兮南枝一生的最愛,一生的難舍,絕代舞姬戚葬蝶,似乎就這么不可思議地像青煙一樣消失了。沒有人去探究她的來處,也沒有人去尋問她的去向。

煙花女子,煙花女子,不就是像煙花一樣的女子么。煙花散去,如夢無痕。醉酒的嫖客嘲笑著我滿臉的疑問。

我站立在人來人往之中,聽著笑聲、叫聲、嗲聲、哭聲,一切混亂無章。那個曾經(jīng)在這里籠集了萬千寵愛的如錦女子,幻覺般地存在和破碎。我甚至有些質(zhì)疑時光質(zhì)疑我的兄長兮南枝,那個讓他癡了一生的女子,她真的存在過嗎?

戚葬蝶或者死去或者離開或者被傳說一把抹去了。

但自此以后,也再沒有人見過我的兄長兮南枝。

入夜的秦淮河上,卻總有人會唱起兮南枝的《相思曲》。纏綿哀怨,一如往昔。有數(shù)不清的善男信女為這一曲沾巾長息。

“ 這首《相思曲》誰寫的呀?”

“ 一個叫兮南枝的男人。”

“ 他是詩人,還是浪子?”

“ 他是個擅吹長簫的樂師?!?/p>

“ 噢?!?/p>

……

在我不斷在腦海里搜尋關(guān)于兄長的殘余印象時,我的思想觸及到了一個冷峻的少年。他手握一柄上古的戰(zhàn)刀,站在積疊如山的尸骸上面,他的栗色長發(fā)在大風(fēng)里舞蹈。他說他手里握的便是應(yīng)龍家的“ 巨野之嚎”。他說他叫夏南。

夏南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也不知道他的母親是誰。他睜開雙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老管家夏仆,夏仆說:“ 夏南你的父親是陳國大夫夏御叔,你的母親是鄭國的公主夏姬?!?/p>

可是,夏南苦笑著對我說:“ 沾塵,你知道么?夏御叔從不承認(rèn)他有個兒子。而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證,鄭國的公主夏姬從來沒有生過孩子。但是,所有的人都叫我‘少爺’,畢恭畢敬,像我身體里真的流著夏家的血液一樣。我是一個意外,一個純屬意外的意外,滑稽荒誕?!?/p>

他隨著夏仆在株林的深宅里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他生就了沉默冷酷處變不驚的性格。他有一雙天空一樣明媚的眼睛。

在株林的百合花綻開的陽光里,在頹唐的古亭下,他見到了那個讓天下男人都垂涎三尺的女子,人們口中所說的他的母親———夏姬。那天她穿著素淡的衣服,淺飾妝粉,站在百花之間玉帶當(dāng)風(fēng),朱唇嫣然,萬般嬌媚。

“ 南,你是南么?”她說,“ 孩子,你長大了。”

她走過來柔柔地抱住夏南。他嗅著她身體上氤氳著的香馨。她,不是他的母親。他深深明白,因?yàn)樗纳眢w對于他,新鮮并且陌生。

夏姬,鄭穆公之女,初嫁子蠻。子蠻早死,后又嫁陳國大夫夏御叔為妻。我說:“ 南,史書上那個叫夏姬的女人嫁給夏御叔不到九個月,便生下了你。也就是說,你更可能是她和子蠻的孩子。”

“ 史書并不能給我真相?!毕哪峡嘈χf,“ 沒有人給我解釋?!?/p>

許多個夜里,他都一直夢到她。在夢里,她穿著華服厲鬼一樣出現(xiàn),媚笑著對向他跳充滿了挑逗的舞蹈。他癡癡地盯著她,喉頭干噎,心跳加速。一個高大的男人從黑暗深處走到夏南的身邊,星冠羽服,面容冷峻。那個男人說自己是上界的天神,他叫著夏南的名字。眉頭緊鎖滿臉無奈。“ 南,你還是無法擺脫這個女人。不論是神,還是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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