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主的文字盡管支離破碎，還是寫出了王茍與葉月從愛人到仇家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有沒有內(nèi)在聯(lián)系很重要，在九爺看來，虛假的東西要么精心虛構(gòu)、要么破綻百出。幫主通宵達(dá)旦熬紅了眼泡才把王茍的婚姻過程寫完整，沒有修改的痕跡，可以排除虛構(gòu)的可能。因此，內(nèi)在聯(lián)系就成了這份材料真實性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九爺又使出殺手锏，先問不必要撒謊的問題，再問可能撒謊的問題，以此來檢驗幫主說話的可靠程度。不必要撒謊的問題是：“累不累？”

幫主摔摔酸痛的手腕說：“你說累不累，這不廢話嗎？”

九爺聚精會神于幫主的眼神與面部表情的微妙轉(zhuǎn)變，他沒空生氣，接著問：“你見過王小杰嗎？”

幫主閉目養(yǎng)神，開始做眼保健操：“見過，怎么啦？”

這種情況無疑要增加九爺?shù)墓ぷ麟y度：“甭做操了，看著我，再回答兩個問題。你認(rèn)識不認(rèn)識葉月？”

“認(rèn)識?！?/p>

“可認(rèn)識獨眼保衛(wèi)？”

“不認(rèn)識。誰會認(rèn)識這種背時鬼?！?/p>

“不認(rèn)識怎么又知道他身材魁梧、獨眼？”

幫主不耐煩了，一揮手說：“唉呀，王茍說的唄?！?/p>

現(xiàn)在是等待開水的早上時間，大家懶散地走動以幫助肚子消化稀飯。隨著“轟隆”一聲巨響，鐵門洞開，一個牛高馬大的身影塞了進來，儼然是一堵墻在往前推進。他走路的凜然姿勢能卷起一股微風(fēng)，一股讓人感到寒意的微風(fēng)。他沒帶包裹，握緊拳頭逼進里間。

第一個發(fā)現(xiàn)新兵獨眼的是幫主，幫主好奇地盯住他的獨眼看。新兵的目光躲閃了一下，用左拳擋住了自己空洞的左眼。幫主以為自己是號房的老兵，而獨眼是號房的新兵，有了這種錯誤判斷，幫主說話就免不了自作聰明了：“你可真是一目了然啊?！?/p>

獨眼不答話，壓向幫主時像一堵墻那樣倒塌下來。他用一只手夾住幫主的鼻子，另一只手捂住了幫主的嘴。幫主在他的重壓下翻滾魚躍，獨眼更加用力，當(dāng)幫主的掙扎開始減弱時，獨眼迅速抽開自己本來夾住幫主鼻子的手。幫主咝咝的喘息聲就像扎進一枚大釘子的車胎在漏氣，眼睛在眼窩里像一匹驚馬的眼睛瘋狂地轉(zhuǎn)動，但他什么都看不見。獨眼揪住幫主夾克的領(lǐng)子扳向一側(cè)，于是九號房的每一個人都看清了幫主死魚般絕望的眼睛。然后，獨眼再次緊緊地夾住了幫主的鼻子。

見幫主危在旦夕，小如擔(dān)心會弄出人命來。九爺說：

“不要緊的。如果一個人在窒息狀態(tài)下保持完全靜止，那一個男人最多可以堅持九分鐘而大腦還不致遭受永久性損傷；而女人肺活量要稍大、二氧化碳排泄系統(tǒng)也更有效，她可以堅持十或十二分鐘。當(dāng)然，掙扎和恐懼會使人的存活時間大大縮短。”

幫主奮力掙扎了約四十秒鐘之后，拯救自己性命的努力開始懈怠。幫主的手無力地捶打獨眼如花崗巖般堅硬的臉頰，腳后跟踢打在床板上，發(fā)出越來越弱的篤篤聲，甚至在獨眼長滿繭子的手掌里淌出了口水。

獨眼這時松了手，向前俯下身，帶著孩子般的急切探尋幫主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忘記了恐懼，充滿的是困惑。獨眼知道，幫主一定是走到了地獄的門檻，并親眼目睹了魔鬼的身影。幫主躺著不能動彈，臉色由黑而紫紅。

獨眼坐在幫主身邊，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觀賞幫主的茍延殘喘，獨眼里露出的兇光夾雜了一絲飄忽。九爺準(zhǔn)確地捕捉到了這一絲飄忽，存放到記憶的檔案里。獨眼一言不發(fā)，九爺還沒有摸清他的底細(xì)，新娘、刀疤等人也就不敢對他貿(mào)然動手。他是幫主所說的獨眼保衛(wèi)嗎？這太巧合了，過于巧合的事總是讓九爺難以置信。幫主所寫的材料交給小鳥投寄后，為慎重起見，九爺中斷了對幫主的追問計劃，盡管他和小如是多么地急于想知道王茍是怎樣折磨葉月的。

獨眼堅持到晚上都沒有說話，睡覺的鈴聲響過之后，刀疤攤好被，獨眼搶先占了新娘的位置。新娘瀟灑一笑，大大方方讓給獨眼，擠在刀疤和幫主之間。大家沉默地躺下，百感交集的小如經(jīng)歷了跌宕起伏的一天，來不及感慨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小如是被一陣猛烈的擊打聲吵醒的，他欠起身，見五六個人用毛毯裹住什么拼命捶打，毛毯里在掙扎并呼嚕呼嚕叫喚。這無疑是獨眼。小如扭頭尋找九爺，他也正眼睜睜地看現(xiàn)場，臉上掛著笑意。九爺拉小如一把，要他馬上躺下，自己也躺下了。

小如驚惶不安地閉上眼睛，眼皮跳蕩不止，心臟的血流強勁地涌向腦門。小如聽到掀開毛毯的聲音，獨眼粗重的喘息突現(xiàn)出來。隨著身體撞擊墻壁的一聲巨響，帥哥發(fā)出了驚叫。接下來的聲音就復(fù)雜難辨了，有拳頭猛烈擊打肉體的悶響、有驚心動魄的低吼、有衣物繃裂的清脆、有痛徹肺腑的廝咬。小如不敢動彈，他心里有數(shù)是新娘他們在集體教訓(xùn)獨眼，但這種局面不是他這個文弱的“學(xué)者”能夠主持的，除了裝聾作啞，小如想不出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