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陽光明媚,比往常更是寒冷,因為積雪開始融化了。有資格的坐在外間曬太陽,沒資格的在過道跳來跳去以熱身保暖,同時也用來掩飾期待新兵的激動。遺憾的是到傍晚快要收監(jiān)了,還不見新兵的影子。有人失望了,刀疤首先懷疑九爺預(yù)言的可靠性:
“九爺,你不會老和尚念錯經(jīng)吧?”
“該來的要來?!本艩斣诙嗽斪约旱恼萍y,頭都沒抬一下。
“九爺從來不會失誤,”牢頭說,“要不怎么說九號房是流水的牢頭鐵打的九爺呢?”
開鐵門的哐啷巨響并沒有吊起大家的胃口,是收監(jiān)的時候了,進來的果然是幫主。但今天的幫主有點古怪,一是沒穿“內(nèi)役”囚服,二是腋下夾了個藍布包袱。直到指導(dǎo)員將幫主鎖在里間,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今天九號房的新兵就是幫主。
“你老兄還來深入基層這一套啊,”刀疤屈起食指括括幫主的鷹勾鼻說,“我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個臭雞蛋。”
牢頭說:“你現(xiàn)在是九號房的人啦,殺威棒、洗全場什么的就免了,有什么孝敬本牢頭主動拿出來,用不著弟兄們動手?!?/p>
幫主伸展雙臂說:“什么也沒有?!?/p>
刀疤一把奪過包袱就要查,被九爺制止了:
“東西放在包袱里哪還叫什么幫主?把塞在衣角的小玩意交出來吧?!?/p>
“沒有呀?!?/p>
“沒有?沒名堂你一直緊緊捏著干嗎?”
刀疤撲向幫主,三下五除二就將它擠了出來,不過是一瓶水仙牌風(fēng)油精。牢頭擰開瓶蓋,抹一點在人中,打了個噴嚏,交給九爺說:
“你來保管。”
幫主邊搶邊說:“我經(jīng)常感冒,天天要抹的?!?/p>
九爺握緊拳頭高高舉起,幫主無奈地圍繞著團團轉(zhuǎn)。牢頭不高興了:
“抹什么抹,抹個雞巴?!?/p>
幫主說:“除了眼睛和雞巴,全身都能抹。”
九爺躲閃著說:“我早晚有一天要抹在你的雞巴上。”
“別鬧了幫主,”牢頭沉下臉來,“你要風(fēng)油精可以,進號房可就得按規(guī)矩來?!?/p>
幫主停止搶奪,惶恐地問:“你們九號房又是什么規(guī)矩,難道我們兄弟一場還要受皮肉之苦?”
“什么屁話,難道我是個無情無義的人?”牢頭說,“先來先長老、后來燒火佬,你一進門就想自立門戶,那不亂套了?我不為難你,來兩個叫得響的節(jié)目、跟九爺交代交代案情,風(fēng)油精自然還你。小鳥,找件好毛衣給幫主穿上。”
幫主套上毛衣,顯得精神抖擻,他搓搓手、吸溜吸溜鼻水,也就有了開場白:
“首先,請允許我為九號房的全體難友獻上一首牢歌:
一進牢房心驚肉跳
兩人同戴一副手銬
三餐牢飯頓頓不飽
四面高墻武警放哨
五湖四海各自來到
六尺床板難以睡覺
七根鋼筋條條牢靠
八條監(jiān)規(guī)天天對照
究(九)竟為什么,我要來坐牢
實(十)實在在莫名其妙?!?/p>
“好!”九號房掌聲雷動。
幫主把簡單的牢歌唱得凄涼悲慟,贏得了廣泛的好感,小如也認為能將坐牢的感受從一編到十的確需要才華。幫主說:
“這是我去年在十三號房學(xué)的,同號房有個大學(xué)生,可有學(xué)問了,什么都懂。”
提到“大學(xué)生”,大家紛紛看小如,小如慚愧地低頭不語。牢頭說:“我們這位大學(xué)生可是個屎包?!?/p>
幫主岔開牢頭的話題說:“接下來我為大家倒背監(jiān)規(guī):
理處寬從法依情酌將,者現(xiàn)表功立有,處懲嚴從法依案并將,者罪犯成構(gòu),施措制強他其取采或具戒戴加,省反令責(zé),誡訓(xùn)予給別分將,重輕節(jié)情視,者定規(guī)上以犯違……”
刀疤為防止作弊,讓幫主背向監(jiān)規(guī),自己目不轉(zhuǎn)睛地盯緊每個字。小如在大學(xué)里以博聞強記著稱,知道倒背已經(jīng)脫離了理解的范籌,純粹要靠重復(fù)記憶,可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幫主一字一字敲過去的口氣,使每個人回想起兒時背誦古文的情景,逗得笑聲此起彼伏。
倒背完監(jiān)規(guī),幫主累得喘不過氣來?!袄晤^,要順著背一遍嗎?”
“甭背了,講你的案情吧?!崩晤^說,“小鳥,給他弄點水喝?!?/p>
“來不及了,”九爺聞聞風(fēng)油精的瓶蓋說,“明天吧。”
果然,九爺話音末落,睡覺的鈴聲就驚心動魄地吵嚷起來。
攤過被后,幫主自覺去尿桶邊,雙腳一點一點往里挪,一會兒就占領(lǐng)了小如的被窩。本來兩個人的位置,現(xiàn)在硬塞了四個人。
幫主的上半身通宵露在被窩外面,早上一起床就噴嚏連連,為了盡快要回風(fēng)油精,稀飯一下肚就迫不及待地向九爺匯報起自己的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