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剛開始回憶,帥哥就搬出一條疊好的毛毯墊在塑料桶上,使九爺能夠舒適地坐在上面。九爺似乎驚呆了,兩片紅唇微啟,撮成圓形,慘白的細牙和鮮紅欲滴的嘴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小如是蹲在地上說話的,說完揚起臉,觀察九爺?shù)姆磻R娋艩數(shù)纳嗉忭敵隽搜揽p,小如嚇了一跳,因為那舌尖比嘴唇還要紅艷,尤如一片紅郁金香的花瓣。舌尖在牙縫間碰了一下就縮回去了,略帶沙啞的聲音卻從那里涌流出來:
“你是梅健民的兒子,沒錯,果真是他的兒子。昨天我就感覺到了,你們父子的外貌有驚人的相像之處,好比是同一條流水線出來的產(chǎn)品?!?/p>
“你認識家父?”
九爺站了起來,雙手又深深地抄進褲袋,先抬頭看天,再看自己的腳尖?!柏M止是認識,”小如聽出九爺?shù)穆曇袈詭?,“我們是生死之交?!?/p>
小如也站起身,但他的個子太矮了,仍然需要揚起臉才能認清九爺?shù)谋砬椤!澳銈兙尤皇呛门笥???/p>
“好朋友?誰給你說我們是好朋友了?”九爺?shù)挠沂治粘扇^,空洞地揮舞著咆嘯,“生死之交就等于是好朋友,你是吃屎長大的嗎?”
小如被嚇得連連后退,囁嚅著說:“那我就不明白了?!?/p>
“不明白,”九爺趨前一步,逼視著小如,“你不明白的事多呢,不然還要念書干什么?連這一點都不懂,你的書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九爺火藥味十足的話引出了里間的一幫人,牢頭首先沖到小如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頭發(fā)往下壓:
“竟敢惹九爺生氣,他娘的膽大包天,自己掌嘴一百下。”
九爺掰開牢頭的手,揉揉小如被扯痛的頭皮說:“你們都進去吧,都怪我激動了。”等他們魚貫而入,九爺閉緊眼睛搖搖頭,平靜地說:
“梅健民的兒子跟我關在一起?老天爺哪,一定是你對我的恩賜?!?/p>
小如還想說什么,不等出口,九爺就嘟起紅唇、伸出食指摁在上面示意他安靜?!笆裁炊疾挥谜f了,”九爺強調(diào),“除非是回答我的提問。”
九爺?shù)氖钟稚畛澊?,這讓小如放下心來。九爺來回邁了幾步,重新坐回桶上。
“好了,我來問你,你在哪所學校讀書?”
“東南農(nóng)業(yè)大學?!?/p>
“系?”
“環(huán)保與節(jié)能。”
“專業(yè)?”
“小城鎮(zhèn)給排水。”
九爺冷笑一聲說:“一定是梅健民的主意?!?/p>
“是他幫我填的志愿?!?/p>
“我相信自己的判斷?!本艩斀又f,“現(xiàn)在回答第二個問題,你父親身高不會超過一米五、體重也就八九十斤,憑什么當上警察?”
“他當時是村里的民兵營長,選青選上去的。”
“選青?”
“選拔青年干部的意思?!?/p>
“有道理,我怎么就忘了這一層。第三個問題是,你父親當了十多年的戶籍科長,你母親的戶口怎么一直在農(nóng)村?”
“這件事我也沒想通,”小如干咳一聲說,“大概是大公無私的老思想在作怪吧?!?/p>
小如聽到一陣咕咕咕的聲響,原來是九爺在捂嘴干笑,小如莫名其妙,不解地凝視著九爺。九爺笑得更厲害了,松開手轉(zhuǎn)過身去,邊笑邊拉毛巾擦眼淚。九爺咯咯咯怪異的笑聲過于刺耳,再次引出了內(nèi)間的他們,這次說話的是刀疤:
“真看不出來啊大學生,我從沒見九爺笑過,你小子一來就能逗他大笑,真不簡單?!钡栋袒仡^問大家,“你們見九爺笑過嗎?”
“沒有。”他們異口同聲說。
牢頭張開雙臂將大家趕回內(nèi)間,咂咂嘴贊嘆:“還真他媽的臭老九有辦法。”
九爺?shù)难廴Χ急幻聿良t了才止住狂笑,他鎮(zhèn)定一下情緒說,“趕緊回答最后一個問題吧??煲晕顼埩?。你為什么要到除夕才回家?”
小如正要回答,早上送粥的四方孔哐啷一聲打開,將它的話嚇了回去。這次鋁勺送進來的是開水,也就沒人進行感情賄賂。小如趕緊配合帥哥用牙缸一杯一杯地接水,在墻角擺成一排。所有的牙缸裝滿之后,帥哥提了個簡單的要求:
“幫主,能多給一勺嗎?”
外面的聲音問:“干什么?”
“洗碗,”帥哥說,“這鬼天氣,冷死人了?!?/p>
這時,一張臉貼上了四方孔。說是一張臉,其實只有鷹勾鼻和一雙眨巴眨巴的眼睛,話也似乎從眼睛那里眨巴出來:
“我屙一勺尿給你要嗎,它比水熱多了,洗碗也香?!?/p>
帥哥搓著手答不上話,幫主卻注意上了小如:“新來的吧?”
這就給了帥哥一個下臺階,“對對對,剛來的大學生?!?/p>
鷹勾鼻深深地嗅了一嗅,眼睛彎成了月牙形,但九爺?shù)囊痪湓捑投伦×藥椭魈骄康暮闷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