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磨難(1)

九號房 作者:吳爾芬


又是一片爆竹齊鳴,新年的凌晨如期來到人間,也來到九號房。

小如被一泡尿煎熬得死去活來,剛剛有點迷糊就被爆竹聲喚醒了,其實他不是睡著,而是處于暈厥狀態(tài)。小如睜開右眼,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愜意的睡眠者,以及一圈褐色墻體。昨晚昏暗的燈泡如今卻是精神抖擻光芒四射,它刺痛了小如疲癃的獨眼,小如于是埋下了頭。

外界更喧嘩了,讓人產(chǎn)生一種茫然的驚訝。全身不再有痛感使小如驚愕萬分,他指揮不了四肢,它們已經(jīng)僵化成固定的整體,無論哪里在細微挪動,都要引起連鎖的酸麻,波及每一個血液能抵達的部位。

驟然的鈴聲像冰雹那樣砸在墻上,嘹亮的喊叫在鈴聲的掩護下突兀地出現(xiàn)在監(jiān)窗口,把小如嚇得心驚肉跳。電鈴戛然而止,喊聲按昨晚的路程重復(fù),除了換人以外,區(qū)別是把“睡覺”改為“起床”。

九號房內(nèi)自相驚擾,大家手忙腳亂地穿衣套褲?;噬虾鸵露?,他慢慢站起來,恭敬馴從地退到門邊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小鳥他們率先完成裝備,已在合作捆地板上的棉絮,牢頭和九爺卻依舊睡姿安詳、鼾聲勻稱。小如沒有脫,自然不用穿,但他非站起來不可,因為有人在尋找他屁股下的拖鞋。

讓出被角給小如的丑陋矮個子說:“門開了你把尿桶抬出去?!?/p>

小如滿臉困惑,他不懂尿水該往哪里倒。來不及認真請教,鐵門就嘁哩哐啷地開了。

“快點快點。”矮個子用食指捅小如的腰眼催促。

小如慌忙抬起尿桶尾隨著開門的人,身后尾隨的是開懷大笑,小如估計是自己佝僂著腰畏縮不前的模樣實在不雅。小如暗下決心昂首挺胸一些,但是做不到,赤腳踩在冰面上確實太滑了。抬到門口,小如才知道自己的顧慮純屬多余,一個胸前佩掛“內(nèi)役”白牌的犯人挑著大木桶已經(jīng)守候在那里了。小如倒的是尿水,想的可是一句儒雅的話:

車到山前必有路。

按矮個子指定的位置擺好尿桶,小如自作主張地伸手去水龍頭沖了沖。刀疤的咒罵石破天驚:

“王八蛋,想找死是嗎?帥哥,放水?!?/p>

矮個子卷起袖筒彎腰拔掉水池底部的布塞,等整池的水流干了再捅回布塞擰開龍頭蓄水。他對余悸未消的小如說:

“這水要洗碗的,你抓尿桶的手怎么能洗進去?”

小如在后怕之余,明白了兩件事,一是自己犯了大錯誤;二是厚嘴細眼的矮個子叫帥哥。

牢頭走了出來:“怎么回事?”

刀疤說:“他在水龍頭洗手?!?/p>

牢頭接過帥哥盛滿水的牙缸和擠好牙膏的牙刷,露出讓小如不寒而栗的微笑:

“不要緊,天很快就黑?!?/p>

帥哥找出一只僅半節(jié)的泡沫拖鞋,小如配上原先穿來的那只,腳下總算有東西踩了。

大家走出外間,沿墻根一溜滋尿、刷牙,圍著水池用牙缸舀水傾向拎直的毛巾,擰干了死勁搓臉,完了滿臉緋紅地進去里間。

九爺是唯一的例外,他沒有沿墻根滋尿,而是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走進露天廁所,背向大家。九爺小便的姿勢也別具一格,小如見他的腰桿挺得筆直,頭高高仰起,似乎還咬緊了牙關(guān)。九爺就站在廁所的水泥臺上,轉(zhuǎn)身朝外接過帥哥遞給他的水杯和擠好牙膏的牙刷,這樣就可以完全避免刷牙的泡沫濺到雪白的襪子上。九爺刷牙的動作溫文爾雅,捏牙刷的手微微地上下移動,并且翹起蘭花指。更加與眾不同的是九爺洗臉的過程,由于號房里沒有臉盆,帥哥于是裝一塑料碗的水?dāng)[在洗衣池上,九爺先用雙手捧起碗里的水輕輕拍打臉部,再扯過帥哥手上的毛巾擦干。

等九爺進了里間,帥哥扯著小如的袖口,手把手地教他搞衛(wèi)生:用布將積累了一夜的雪水搓到門后的小溝里。帥哥交代說:

“你搞,我來洗碗,要分粥了?!?/p>

小鳥和另一個小年輕是最后出來洗臉的,說明被子如數(shù)疊好了?;噬虾孟駴]出來洗臉,小如往里間瞅,看到九爺已穿戴整齊,正面壁細致地梳頭;皇上趴著,牢頭往他的背上壓腿,大聲吆喝:

“早上吃花生米,誰來打賭?”

“花生米?太棒了?!庇腥烁胶蛦?,“牢頭,你要賭什么?”

“俯臥撐,一百個?!?/p>

刀疤趴下說:“我來試試?!?/p>

新的一天來臨了。小如想,夸夸其談的說法是,新的一年來臨了。

帥哥將洗過的塑料碗一手一只朝水池壁上拍,翻過來再拍。小如注意到,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把碗里的水珠彈出去。帥哥兩手翻飛,干得出神入化,看上去像武林高手在練習(xí)某種獨門秘籍。

有人宣布說“分粥了”。里邊的人便陸續(xù)往外涌,抓起帥哥處理過的碗靠向鐵門排好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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