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非煙姑娘竟然會彈筑!”
“除了樊姑娘,洛陽城還有人會彈筑!”
“我以為只有宮廷中的人才會彈這種樂器呢!”
筑的背后,全是一盤盤的花,只看到花,看不到盤子,這些花兒開得很燦爛,姹紫嫣紅的,不知道韓夫人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這樣的季節(jié)搜羅了這么多的花!這些花在燈籠的照射下,姿色更是如夢如幻。
如畫并沒有出來用她嬌脆的聲音為我介紹,我沒有看臺下一眼,輕輕轉(zhuǎn)身,向那架筑走去,我的身上有些痛,是被銀子和首飾砸痛的,那么多的銀子和首飾,韓夫人應(yīng)該很高興了吧。我走得很慢,又仿佛很快,走到筑的后面,我站了一會,看了臺下如沸水般的人群,忽然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我輕提長裙,在矮凳上坐下來,拿起了掛著淡金色瓔珞的筑尺,這把筑尺光滑,精致,充滿靈性。
整個大廳沸騰著,不停地有人在叫,“筑!”“步非煙!”“步非煙!”“筑!”
自從樊姑娘不再彈筑了以后,整個洛陽城幾乎沒有人再聽到過筑聲。
我打定了主意,要彈蔡文姬的《塞上曲》。不知道為什么,我喜歡這首曲子,雖然我沒有她那樣坎坷的經(jīng)歷,也許以后也不會有。
蔡文姬,這個東漢末年文學(xué)家、音樂家蔡邕的女兒,自幼通文學(xué)與音律,為當(dāng)時的一大才女,可是這個才女的命運之多舛,令人長嘆。她十六歲嫁陳留衛(wèi)仲道,接著又嫁匈奴左賢王為妾,生二子。在塞外十余年后,被曹操用金璧贖回,入嫁陽昌同郡董祀。在異鄉(xiāng),蔡文姬寫下了許多悲憤憂傷的懷鄉(xiāng)詩篇,但她在得知曹操將贖她回漢時,卻陷入無限猶疑,她既渴望歸漢卻又舍不得孩子,舍不得這個她已經(jīng)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墒撬瑫r還是個詩人,在塞外,是沒有詩的,更沒有詩人,而詩是她的第二生命。她最終選擇了歸鄉(xiāng)。然而作為一個女人,她無法決然地離開自己的孩子,猶疑和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因此就有了千古絕唱《塞上曲》。
隨著我手中的筑尺輕輕揮動,大廳復(fù)又安靜下來。
《塞上曲》的引子是全曲的抒情基調(diào),猶豫徘徊、纏綿悱惻的樂聲在筑尺和弦中婉轉(zhuǎn)而出,空氣輕顫,我的淡金色披帛也隨之顫動起來。
鄉(xiāng)愁襲來,速度稍稍轉(zhuǎn)快,忽而急切,忽而哀婉,忽而高昂,忽而低柔,思鄉(xiāng)之懷如此細(xì)膩入微,起伏有致,我似乎看到了年幼時的我,娘親手中的繡針,小河,半坡的燦爛黃菊。
我手中的筑尺優(yōu)美地起落翻飛,筑尺和弦的碰觸帶來了輕輕的顫動,通過我的手,沿著手臂,在我的全身引起了漣漪,也許,此時,連我自己都化身成為一架筑,聽?wèi){往事在我的身上輕彈!我忽然潸然淚下,淚水滴在弦上,是一顆顆生命短暫的珍珠,很快被震落在筑身上,把筑身的淺檀色濡濕了一片,呈現(xiàn)出深檀色來。幸好臺上離客人甚遠(yuǎn),應(yīng)該沒有人看見我的淚。
道別,我手中筑尺的速度進(jìn)一步加快,曲調(diào)轉(zhuǎn)高,音調(diào)更簡潔而剛勁有力,這是感情的突然爆發(fā),如飛瀉而下的瀑布,一發(fā)不可收拾,我用筑尺漫敲筑身,這沉沉的低響,是嗚咽的哭訴,穿過漫漫數(shù)百年,回旋在牡丹亭大廳的上空,回旋在整個洛陽城的上空。
嗚咽聲歇,我手腕的起落變得輕柔起來,曲調(diào)回復(fù)開始的慢而輕,余韻加長,不絕如縷,情切切,意綿綿。
暮色已臨,離人奈之如何!
那兩束火焰幾乎要把我點燃,我抬起眼睛,無意識地搜尋火焰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