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冬天，我們處室做一個項目，就將楊波借調(diào)了過來。他是個實干家，一來便一掃我們的全無頭緒和懶散作風(fēng)，查資料、寫提綱、做調(diào)查、去大學(xué)聽課，作為項目的負責(zé)人，他很快就帶著我們進入了狀態(tài)。

工作忙了起來，楊波又特別的要求完美和精益求精，這使以前一直比較懶散的我在工作中體會到了激情。最主要的是，這個項目我也很感興趣，漸漸的，加班成了經(jīng)常的事情，時間被占滿，對張平的抱怨和內(nèi)心的空虛自然也就少了。

到了12月，我因工作關(guān)系和楊波的交往日漸多了起來。他仍然話很少，但看得出來，他對我的工作和進度卻是很滿意的。難得見他開玩笑，有次竟對我說：“ 等項目出來，得專門敬你一杯酒，你的貢獻大啊?！?/p>

他的表揚讓我很開心，在他面前也沒有以前那么拘束了。因為知道他的經(jīng)歷，我一直覺得他生活在一片陰影里，盡管也很同情他，但卻不知道怎么能給他安慰。和很多人一樣，我也總是站得遠遠地注視著他，覺得不去打攪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但隨著和他慢慢熟悉后，情況就有了改變。一次上班來得早，我發(fā)現(xiàn)他正在吃早點，竟然是批發(fā)來的餅干，隨便幾塊，然后沖點開水就對付了。我進去時，他正低著頭，頭頂幾根白發(fā)豁然在目，這些我從沒注意過的細節(jié)讓我不由更仔細地看起他來，這才注意到，他的毛衣袖口竟也脫線了。

這些零星的東西，頓時讓我覺得他生活得其實很不容易。性格內(nèi)向，話又少，吃飯穿衣再少了女人的照顧，日子過得一定很苦澀吧。從那以后，只要我能早去，就會多買一份熱豆?jié){或是包子油條什么的，放在他的桌上。為了表示清白，我還發(fā)動全辦公室的人都給他帶早點，大家也覺得沒有什么不妥，嘻嘻哈哈地就將楊波關(guān)心了。楊波很感動，開會時說過幾次謝謝大家的話，處里氣氛一時挺融洽的，工作也進行得很是順利。

轉(zhuǎn)眼，快過元旦了。年底大家狀態(tài)都有點拖沓，忙著過節(jié)，買東西，人心浮躁，上班也不太準時了?？蛇@時要到下面的企業(yè)去做調(diào)研，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楊波問了幾遍，就是沒人愿去。我一想，這樣對楊波有點不公平，他沒家，也不是他愿意的，何況工作是大家的，到時候項目出來，人人都會有署名，這個樣子，算是怎么回事呢？將女兒和張平安排到我母親家里后，我決定跟楊波一起去。

企業(yè)在深山里，規(guī)模很大，礦產(chǎn)類的，和許多國有大企業(yè)一樣，這幾年經(jīng)濟狀況也不是很好。我們住在礦區(qū)的招待所里，廠里安排了一個人負責(zé)招待我們，給我們提供資料等。白天兩個人吃了早飯，就去廠里，很多地方要看，不少資料要讀，到了晚上，再一起回招待所，就吃食堂。楊波晚上要看書，我則在下面跟服務(wù)員一起看看電視，然后就各自睡覺。那段日子很清閑，也很安靜，可我內(nèi)心里覺得比在家里充實多了。

張平隔兩天會打個電話過來，我也會跟女兒說說話。工作進行得還算順利，只是到元旦那兩日，招呼我們的那個同志說要請假，我們也不好意思拖著人家，也只能讓他去忙。楊波說，干脆我們也休息兩天吧。

這個企業(yè)除了礦區(qū)，生活區(qū)和行政區(qū)還是很繁華的，坐車一個多小時就能到。我和楊波憋在這里的幾天簡直像是在農(nóng)村一般，現(xiàn)在楊波說放假了，我就特別高興，鼓動著他一起“ 進城”去玩玩，至少好好吃一頓。

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好像看小孩子一般看著我興奮的樣子。

三

那兩天，我們真的進城了，連礦區(qū)的小招待所都沒有再回去，就在市區(qū)里找了個還算上檔次的賓館住了下來。

吃飯，喝酒，不過癮，又去酒吧聽音樂。我好久沒這么放松過了，看起來楊波也和我差不多，他像個孩子似的，有點情不自禁地搖頭晃腦。元旦那夜，到處都是過節(jié)的人，我們也決定好好犒勞犒勞自己，他做出一副豪氣沖天的樣子來，問我：“ 今天我請你吃，想吃什么我都滿足你！”

我開玩笑：“ 吃黃金宴。”他立刻捂住口袋，做出被嚇壞的樣子。我大笑，他也不好意思了，好脾氣地說：“ 是說真的呢，請你?！?/p>

我沒想到這里居然還有一家俄羅斯菜館，圖個新鮮，就嚷嚷著去吃那個。果真去了，兩人都沒吃過，只會照著菜譜上書里曾經(jīng)看過的熟悉的字眼奔過去。我們同時喊出一個菜名，都忍不住要發(fā)笑，這種感覺仿佛孩子一般，帶著歡喜和搗亂的成分，吃了飯，不想回旅館，楊波主動提議找個茶館再坐一會兒。

也是這一天，我們第一次談到了比較內(nèi)心的東西，尤其是楊波，談到了自己妻子。他說出事后這是他第一次談到她。沒有眼淚，他的神情疲憊而平靜：“ 想到她，我總是先想到家里沙發(fā)上的那幾個顏色鮮艷的靠墊，以前她晚上喜歡抱著它們看電視。后來我忍不住了，將它們?nèi)恿?，可扔了，卻落了病，晚上有時候睡不著，甚至想不起她的樣子，那幾個墊子卻一定是在眼前的?！蔽覠o語，只是默默聽著，男人的脆弱和堅持，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