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他身后道：“溫克，你怎么了？生病了么？”

他猛地站住，扭過頭來看著我：“我有病么？”

真是諱疾忌醫(yī)。他這副樣子，好象要是我說他生病是在咒他一樣。我不敢多說了，只是道：“你臉色不太好看啊?！?/p>

他這房子有三十多平米，用薄板隔成了兩部份，外間是廚房和客廳，十分昏暗。由于他的房子實在太小，這客廳頂多只能坐上四五個人，他拉過一張椅子道：“你坐吧?！?/p>

我坐了下來，從包里取出路上買的一包水果放在桌上：“溫克，我想問問你，你那個小說寫好了么？”

溫建國也坐了下來，怕冷似地縮成一團，好象沒聽到我的話。我又大聲道：“溫克，你那個小說寫完沒有？這個星期六我得出刊了?！?/p>

“小說？對了，還有最后幾百字，我結(jié)一下，你稍等?！?/p>

他轉(zhuǎn)身走進了里面。單身男人的臥室一定很亂，我看見他站起身，剛想跟著他進去，哪知他一下把門關上了。

這門是用紙糊著竹片做的，大概是他自己新搭起來的，上回來時還沒有。我向里面只掃了一眼，什么都沒看到，只覺得里面黑糊糊的。溫建國也許一直在睡覺，連窗簾也拉上了。他的窗簾是用遮光布做的，一點光也不透，里面連臺燈也不開，只能看到電腦還有點光亮。

寫作時的怪癖我也見得多了，不過我記得以前溫建國每次寫東西，都是一支煙，一杯茶，窗戶洞開，連門也開著，有時還要在電腦里放著MP3，現(xiàn)在這種怪癖大概是新染上的，包括手指上那個怪模怪樣的銅班指。

這扇門只是竹片做的，做得卻相當嚴密，一絲光也不透，里面大概更象個洗相片用的暗室了。我想往門縫里看看，可是縫隙全被堵住，什么也看不到，透過薄薄的墻，只能聽到他在噼啪噼啪打字的聲音。

溫建國出來了。他一拉開門時，我嚇了一大跳，他把一張軟盤放在我手上道：“就是這個。”

我拿過來放在包里，有些不安地道：“溫克，你真的不要緊么？多注意休息啊。”

也許是我的錯覺，方才他只進去了一會兒，我就覺得他好象又憔悴了一些。我只是順口一說，哪知道溫建國象是聽到了什么可怖之極的話，叫道：“真的么？是真的么？”

他沖到門口，沖著墻上一面鏡子張望。我想不到他自戀到這種程度，拍了拍他的肩道：“溫克……”

他一把閃開我的手，扭過頭叫道：“真的么？我是不是臉色又不好了？”

門口的光線要充足一點，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手上居然拿著一盒肉紅色的粉底。那種粉底是年輕女子化妝用的，溫建國就算想變成河利秀也太難了點，我沒想到他居然有了這個愛好。他的臉上已經(jīng)上過一層粉，上得很拙劣，方才由于他一直沒有正對著陽光，我都不曾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才算看到了。他的臉上，粉象石灰樣刷得厚厚的，只怕連表情都快看不出來了，有一塊粉底因為干結(jié)，已經(jīng)龜裂開了，使得他的臉更象一個哥窯的花瓶一樣。

我打了個寒戰(zhàn)，道：“你沒事吧？”

“快走！”他一把捂住臉，“快走，以后別來了！”

我吃了一驚。溫建國這人向來很有點小資情調(diào)，待人接物溫文爾雅，沒想到現(xiàn)在居然這么沒禮貌，但是我實在也不想多呆，能走就最好了。我逃也似地沖出了他家門，剛一出門，溫建國“砰”一聲，重重將門關上了。

外面的陽光照在身上，我身上的寒意才漸漸消褪。在溫建國家里，我一直有種呆在冰箱里的感覺，冷得幾乎要發(fā)抖。今天氣溫雖然不高，但好象也不至于這么冷法，只是溫建國的家比外面起碼要冷許多。我看了一眼溫建國的家，也許是心理因素，這間孤立在一片高樓中的陳舊小房子有一種陰森的感覺。

回到辦公室，正好趕上吃飯。寫字樓里的飯是送來的快餐，快餐云者，填飽肚子而已，不會好吃的，今天的快餐更是難吃，是一些不知煮過多久的蘿卜，里面夾著一些肥肉片。我馬馬虎虎對付著吃完，從包里取出了溫建國給我的那張軟盤。

這是一張國產(chǎn)的雜牌盤。這種軟盤質(zhì)量低劣，不過總還可以用兩下，也就和快餐差不多。軟盤是綠色的，雖然和大部份國產(chǎn)的東西一樣不太靠得住，但做工還算精致，應該還能再用一陣子，只是盤面上沾了一小滴墨，也不知溫建國是怎么弄上去的，現(xiàn)在這年頭，寫毛筆字的可真是少了。

我剛想把軟盤盒子打開，突然覺得眼前一花，心底掠過一陣寒意。剛才的一瞬間，我渾身發(fā)軟，象是從極高處墜落，但那大概是有些貧血，并不如何，讓我不安的是，剛才我好象看到那一滴墨在盤面上流動一樣。

那更象是一滴水銀，一滴黑色的水銀?？墒俏叶ň磿r，那一小滴墨還只是一小滴墨而已。我搖了搖頭，把軟盤拿出來放進了軟驅(qū)，拷了出來。

溫建國的這個故事叫《蜂巢》，故事是這樣的，一對情侶外出旅游，到了一個小山村里，天色已經(jīng)晚了下來。他們找了戶農(nóng)家借住一晚，但是發(fā)現(xiàn)這村子房子雖多，農(nóng)戶卻少，而且大多是些老年人和孩子。到了晚上，他們發(fā)現(xiàn)那戶農(nóng)家屋檐下有一個碗口大的蜂巢，有些擔心。天黑下來后，經(jīng)過一段莫名其妙的做愛描寫，當然是不露骨的描寫，他們被一陣聲音驚醒，于是兩個“一絲不掛”的人往窗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