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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轉(zhuǎn)燭飄蓬一夢歸(7)

水長東 作者:杜若


“……說人心都是肉長的,怎么就能這么狠心呢?”

旁邊又有個人說:“原本……全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可巧兒出去了這一趟,哪來這場禍事?”那人哭得嗓子都啞了,如月聽她說的話,才知道是荷香。

兩人悲悲戚戚,又不敢放聲,拿手絹捂著嘴,一味地抽噎,叫人聽了心里更加難受。

如月不忍,想說句話安慰,然而才略動一動,背上便如千萬根針扎著一般,疼得她冒出一身冷汗,喉嚨里不禁呻吟了一聲。

那兩人聽見動靜,也顧不上抹把臉,急忙湊到床頭來。如月疼得耳朵里嗡嗡作響,她們說得什么一時全聽不見,卻只見一豆燈光下,兩張淚光宛然的臉,心里面忽然安定了不少,身上雖仍舊疼得厲害,卻也不那么難熬了。

杏兒說:“……這會兒府門關(guān)了,沒地兒找大夫去,才剛大家湊了點藥,雖不是多對癥,總有些好處。你既醒了,我給你熬藥去,好歹喝幾口?!?/p>

如月連應(yīng)一聲的氣力也沒有,杏兒也不待她應(yīng),便上外頭去了。

荷香依床頭坐了,輕輕掀開被子,察看她背上的傷勢,只見她一件沙地小衣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全讓血漬浸透了,粘在身上,禁不住又要落淚,卻因如月已經(jīng)醒了,強自忍下,輕聲說:“你這衣裳得用熱水濕了一點一點揭下來才好,你忍著點?!?/p>

便去端了熱水,打濕布巾,往如月背上沾去。

才剛挨著她的傷口,就聽她“啊”了一聲,雖然低弱,卻明顯是痛極。荷香本來心軟,一怔,停了手,看她面白氣弱地喘息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時杏兒熬了藥端進來,喚如月喝,喚了好幾聲,她卻只是閉著眼睛不應(yīng)。

杏兒大急,“如月,你好歹喝點兒,哪怕一口也好啊……”

喝點兒吧,就喝一口也好……

如月昏沉沉的,忽然覺得這聲音這么熟悉,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說話的婦人蔥管兒似的十根手指,捧著描金纏枝梅的青花碗,雪白的冰糖銀耳,白玉似的蓮子一顆一顆浮浮沉沉,便似婦人腕上的翡翠鐲子,微微地晃,微微地晃……

我的兒,你喝一口吧,沒胃口么?那吃一口菜好不好?婦人放下碗,拿起筷子,一樣一樣地指,銀針炒翅、鹿羧水鴨、蟹黃鮮菇……這個?那個呢?都不好么?

婦人的筷子懸在半空,再無處可去,尷尬又無奈。

真的一口都不想吃?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如月,喝了這藥,好不好?”杏兒在她耳邊喚,“喝了才能夠好……”

如月被這聲音從遙遠處拉了回來,強撐著睜開眼睛,她人動不了,只拿眼睛望著杏兒手里的藥碗。荷香忙過來,在她胸前托了一把,杏兒把碗湊到她嘴邊。那藥汁甚苦,如月卻不理會,一口一口用力都咽了下去,方又伏倒。

荷香見她只掙扎了這么一回,額頭上便亮晶晶地全是汗,貼在枕頭上,不住地喘氣。幾綹散開的頭發(fā)粘在面頰旁,越發(fā)襯得那張臉蒼白如紙,連嘴唇也沒有半分血色,看去就如同雪捏出來的人兒,太陽曬曬就化成水氣,風吹吹就散了去。忍不住又撲索索地掉下淚來。

如月卻似未留意,一雙眼睛直直地望著窗戶,夜還深著,窗外只是一片不見底的黑。她驀地想起在檐下,端王掃過的目光,心里便如那目光一樣,空無一物。

“你們放心,我不會死的?!比缭螺p輕地說,“我是絕不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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