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剩下的一分擔(dān)心是什么？如月忍不住想，卻沒有問。

等把頭發(fā)擦干、梳好，玉秀取過自己的一身蔥綠綾襖、蟹青裙子讓她換上，退后幾步一打量，拍著手說：“‘人要衣裝’，這話再沒錯(cuò)的！”又前后相了一遍，嘴里說：“人就怕比，這衣裳看你穿過，我往后都不敢上身了?！鄙焓痔嫠砹死砣菇?，眉間忽然露出幾分悵然，“唉，你穿我的舊衣裳，只怕也就這么一回了?！?/p>

如月一直默不作聲地任她擺弄，聽到這里，忽然深深地一福。

玉秀嚇了一跳，轉(zhuǎn)念間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拉了她的手說：“你放心，我雖不肯說那句滿話，心里也跟小陳想的一樣，這事兒就是準(zhǔn)的！只要你記得剛才我跟你說的那些話，待會兒見了王爺，可別心里一慌就忘了……”

說著說著，忽然停下來，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如月。良久，輕輕地說：“其實(shí)，你就算真忘了什么、做錯(cuò)了什么，我想王爺他也絕不會責(zé)怪你的。”

眼見已到了戌正時(shí)分，玉秀領(lǐng)著如月往書房來。四下靜悄悄的，一路上連半點(diǎn)人聲也聽不著，只聽風(fēng)拂樹葉颯颯地輕響。如月跟在玉秀身后，驀地抬頭望了一眼，七分滿的月懸在東天，流云聚散，月色晦明，倒像飄忽不定的心事。

到了書房外廊下，丫鬟茉香倚著柱子，腦袋便似小雞啄米一樣，正打瞌睡。

玉秀上去推了她一把，恨聲道：“瞧你這不頂用的模樣！我才不過讓你頂這一會兒，你就敢打迷瞪！”

茉香揉揉眼睛直起身，不敢做聲。

玉秀看一眼書房窗紙雪亮的燭光，問：“王爺還在里邊？”

“是。”茉香說，“一個(gè)多時(shí)辰?jīng)]走動過了，只要了兩回茶?！闭f著又往玉秀身后暗影里瞥了一眼，“那是誰啊？”

玉秀不答，只說：“我來了，你歇著去吧?！?/p>

茉香正在困頭上，巴不得這一聲，便不再理會，徑自去了。

玉秀低聲囑咐一句：“在這兒等著。”自己進(jìn)了書房。

如月依言在黑影里候著，聽屋里玉秀的聲音說：“王爺，換杯茶吧?！比缓笥袀€(gè)男人“嗯”了一聲。跟著簾子一晃，玉秀端著托盤出來，又進(jìn)了旁邊的一間屋子。

夜深風(fēng)涼，樹椏在月影地里陰惻惻地晃著，如月不由得縮了縮身子。

不多時(shí)，玉秀端著新沏的茶出來，遞到如月手上，“記著我剛才的話，沉住氣，去吧?！?/p>

“好?！比缭碌偷偷貞?yīng)了，轉(zhuǎn)身到了書房門口，只稍稍地一頓，便邁過了那道門檻。

玉秀望著她，直到軟簾隔斷了視線，她忽覺那一瞬間殘留印象中的身影，帶著幾分異樣的決絕。不知為何，一分的擔(dān)心反而壓倒了九分的篤定，情不自禁地雙手合十，輕輕地念了聲佛。

也許因?yàn)橹皇窃谛性返木壒?，端王書房的陳設(shè)不似如月想象中那般爭光耀眼，除去四角的燭臺，書桌旁的屏風(fēng)，就只有窗前的鎏金琺瑯香爐，裊裊地散著淡香。

六尺寬的紫檀書桌后面，深青便服的男人伏首在案，正看著手里的信箋。也許是因?yàn)樵跔T光下，一瞥之間，權(quán)傾天下的攝政王給如月的印象就跟這屋子一樣，并不似傳言中那么咄咄逼人。

如月垂下頭，看著腳下纖塵不染的青磚地面，一步一步地走到書桌旁。深深吸了口氣，正要說話，端王先開了口。

“放下吧?！?/p>

如月一怔，依言放下茶碗，拿著托盤站在書桌旁，不知該如何進(jìn)退。

端王頭也不抬地說：“沒你的事了，出去聽吩咐?！?/p>

如月只得應(yīng)了聲“是”，竟分辨不出心里到底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慢慢地退到門口，剛要轉(zhuǎn)身，忽然端王又叫住了她：“等等。”

如月站住腳，看見燭光拉長的影子在自己腳邊輕輕晃了晃，茶碗蓋“?！钡匾宦曒p響，端王該是端起了茶。過了片刻，他問：“新來的？”

如月輕聲答：“是?！?/p>

端王又問：“陳明弄你進(jìn)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