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王尚未離開于闐國,一些自西域歸來的行旅商人便早已將各色傳說帶回帝都。湛王如何孤身入于闐,如何應(yīng)對吐蕃使者,如何與公主兩情相悅,攜美而歸……說得繪聲繪色,如同親歷。
不過當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去想,任你驚才絕艷,天縱英姿,這世上沒有憑空的獲得。神話的背后,輝煌的底處,永遠都是智謀與膽略較量,永遠需要長遠的眼光,過人的勇氣,以及,無所不為的手段。
于闐一行之艱難,湛王進入西域之前便心中有數(shù)。天朝大軍名義上駐扎甘州,實際上使團尚在樓蘭國時,已有神御軍輕騎三萬借道龜茲,在龜茲國向?qū)У囊I(lǐng)下橫穿沙漠,順利抵達于闐國邊境和田河畔,悄然陳兵。
湛王之所以單身赴險,亦是深知于闐國內(nèi)不乏來自天朝的商人。這些富商巨賈無不與富甲天下的殷氏閥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們在于闐國內(nèi)與那些王公貴族相交熟絡(luò),已然形成能左右于闐政局的一股勢力,更是湛王此行堅實的財力后盾。
湛王只要召見幾個商人,便能了解于闐王生性多疑,貪財好色,當即以天朝使團的名義向于闐王贈送了一批珠寶金銀,外加數(shù)十名如花美女。而酒宴當晚,便有吐蕃使者酒后強行調(diào)戲這些女子的消息傳到于闐王耳中,于闐王自然大怒。
此時被侍從請到花園散心平息怒氣的于闐王,便順理成章地遇到被朵霞公主邀請來鑒賞美玉的湛王。一次主賓盡歡的會面,湛王同于闐王和公主笑談風(fēng)雅,卻無意提起此次隨他前來的副使周鐫多次往返西域,已然開辟了一條自玉門關(guān)始,經(jīng)樓蘭、高昌、尉犁、龜茲、姑墨等國直達琉勒,從而西出蔥嶺的商路。天朝因國事紛爭,考慮到商旅安全,大有完全棄用原來古道之意。
西域古道過鄯善、且末、精絕等國,再經(jīng)于闐而達琉勒,一直是這些國家商貿(mào)繁榮的重要依賴。一旦行禁令、絕商旅,天朝的絲綢、茶葉、鐵器、金銀以及一些精美的奢侈品將在于闐國內(nèi)身價倍增,而于闐所產(chǎn)的玉石、香料、藥材等物品也將乏人問津。于闐即便能與吐蕃交好,吐蕃地處荒蕪,即便國勢再盛,又豈能與天朝的繁華相比?
于闐王雖不是什么明君圣主,行事反復(fù)無常,眼下卻也看得清楚此點,再加上朵霞公主從旁規(guī)勸,當即見風(fēng)使舵,驅(qū)逐吐蕃使者出境,向天朝示以誠意。
與她的父王相比,朵霞公主顯然更具有過人的智慧與眼光,不但設(shè)法促成了兩國間的交好,更為自己選定了一個風(fēng)華無雙的夫君。然而正如天朝的百姓不會想到國與國之間合縱連橫的復(fù)雜一樣,朵霞公主也永遠不會了解,眼前這個翩翩如玉瀟灑倜儻的男子,在對她溫柔含笑之時心中所思所想,卻是多年前在伊歌城京畿司的大牢里一個白衣素顏的女子曾說過的話:商旅貿(mào)易遠比戰(zhàn)爭更容易控制一個國家……
這句話在他面對著萬里大漠飛沙時如此鮮明地浮現(xiàn)在腦海中,夜色下美麗的月牙泉如她清澈明亮的眼睛,而靜陳于泉底深處的沙石卻如他此時的心情,在經(jīng)過了白天烈日火燒般的曝曬之后,夜晚冰寒的幽涼透骨而來,一切繁華與驕傲皆沒落,冷月隨波,寂寂然,無聲。
于闐王遣使者三百人,攜上乘五色美玉、良馬美酒等豐盛的陪嫁以及朝貢物品隨湛王東行,送朵霞公主入嫁天朝,朝見天帝。但是這番兩國聯(lián)姻的盛舉卻讓原本便愁云慘霧的御醫(yī)院雪上加霜,只因天帝病勢沉重,日漸不起,令人苦無良策。其中最叫御醫(yī)們頭疼的是天帝自移居清和殿之后便棄醫(yī)不就,除了偶爾召見幾位宰輔重臣并命蘇淑妃侍駕外,不見朝臣妃嬪,連皇后都拒之門外。藥無從下,醫(yī)無從醫(yī),如何不讓御醫(yī)左右為難?
三省六部一臺九司,舉朝上下束手無策,如此拖至六月末,欽天監(jiān)正卿烏從昭上了一道表章:
寅酉年乙亥,土盛枯水,木弱逢金。今太白經(jīng)天,白虎犯日,太歲位正西,上侵紫宮,易避西方而居北坎位,遠命屬虎年之人,女子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