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淑妃在見到夜天凌的瞬間,便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看去,接著眼中無法掩藏地掠過憂傷與失望,夜天凌竟也下意識地回身。
清風空過,物是人非。
夜天凌唇角微緊:“……娘娘請保重身子。”
蘇淑妃眼中泛起淡淡清光,側首垂眸,定了定心神,稍后,她柔聲道,“這些日子也難為你了。”轉身命侍女們退開,慢慢向前走去,夜天凌遲疑了片刻,并未像以前一樣就此告退。
挺拔的身姿,俊冷的神情,蘇淑妃淡眼看夜天凌默默陪在身邊,他并不說話,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緩緩地邁著步子。蘇淑妃停下腳步,立在了青枝纏蔓的淺影下,看向夜天凌,“在這深宮里,貴妃娘娘和我算是親近的,不知此時你可愿叫我一聲母妃?”
按宮中的慣例,除了對皇后要用“母后”的敬稱之外,皇子只對親生母親稱母妃,其他妃嬪皆按品級以娘娘相稱。聽了蘇淑妃的話,夜天凌略有片刻的沉默,隨即他往后退了一小步,輕輕一撩衣襟,竟對蘇淑妃行了正式叩拜的大禮:“母妃?!?/p>
他的聲音清淡而堅定,如他一貫的作風,只要決定了的事,從來沒有敷衍。
蘇淑妃忙抬手挽他起身,心中竟狠狠地一酸,眼中的淚禁不住便落了下來。
夜天凌低聲道:“母妃……是我沒有保護好十一弟,我……”面對一個母親,向來堅硬的心中似乎也有那么一處會軟化。然而該說什么呢?能說什么呢?縱自責千遍,又于事何補呢?多少個夜里不眠,多少次也想借酒消愁,只是都無益。誓在必得啊!有時候他心里只余了這四個字,堅冷而狠硬地深刻在眼前,直滲進骨血里去。
片刻的失態(tài),蘇淑妃很快恢復了平靜,“這不怪你,自從澈兒真正領兵,我便知道早晚會有這么一日,雖然總想攔著他,但我還是放他去了。他若是個女兒,我怎么也時時將他護在身邊,但他不是,他是天朝的皇子,馬踏山河,逐敵護國,這是男兒的志向。我雖終究是留不住他,但卻替他高興,你們之中,我的澈兒是活得最瀟灑最快樂的孩子,因為他一直在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我是他的母親,沒有人比母親更了解孩子,只要他心里沒有遺憾,我便也放心了。凌兒,你不必自責,若看不透,生之苦痛遠比死亡更甚。”
夜天凌靜靜聽著蘇淑妃的話,緘默沉思,而后淡聲道:“母妃所言,孩兒受教了?!?/p>
蘇淑妃微微一笑,卻又嘆了口氣:“但我卻不放心漓兒,澈兒向來跟你在一起,縱有年少氣盛的時候,骨子里終究是穩(wěn)當的。但漓兒自小被我寵得無法無天,皇上也縱容他,著實叫人擔心。如今在朝中,你要幫我多看著他?!?/p>
夜天凌微緊了緊眉梢。近來十二皇子頻頻奏本參劾,先前羈押在大牢的邵休兵等人被連加重罪。刑部迫于這等壓力,將其由原本判定的奪爵流放直接改判斬監(jiān)后,秋后處決。緊接著便有與蘇家關系密切的幾位殿中侍御史,聯(lián)名彈劾工部年前修繕宣圣宮北苑宮殿時貴買木材,以次充好,私吞造項,而當初負責此事的正是殷監(jiān)正的長子殷明瑭。
這雖確有其事,但殷家這些事既敢做,自然做得天衣無縫。殷明瑭有驚無險,只是被弄得灰頭土臉極狼狽,惱羞成怒中亦指使官員上本行參,暗地里直指十二皇子在天都飛揚跋扈,行事張狂,有失體統(tǒng)。
這樣幾次下來,朝堂上風起云涌火星迸射,一向處事中和的蘇家大有與殷家勢不兩立之意。天帝近來龍體欠安,已多日不曾早朝,見了幾道這樣的折子大為光火。夜天凌冷眼看十二鬧得厲害,即刻命褚元敬在御史臺設法壓下那些御史,又看似隨意地與鳳衍提起了此事。鳳衍會意,此后十二皇子的奏本只要到了中書省便留中不發(fā),殷家這類的本章當然也過不了這一關。
起初殷家尚不善罷甘休,倒是衛(wèi)宗平看得明白,暗勸殷監(jiān)正不要憑空樹出蘇家這樣的強敵。殷監(jiān)正亦顧慮事情若真鬧大了如何對湛王交待,因此偃旗息鼓,悻悻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