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姑娘智慧方圓,見識遠超常人,來處仙鄉(xiāng)縹緲,遙不可及?!?/p>
楚言強作鎮(zhèn)定,卻聽見自己的心臟咚咚直跳,簡直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數(shù)年過去,她已經(jīng)放棄了回去的念頭,努力地適應這個時代這個社會,雖然還有離經(jīng)叛道的地方,外表上已經(jīng)很像一個大家閨秀了,這個道士竟能一眼看出她的特別,雖然說法含糊其辭模棱兩可,親身經(jīng)歷過了那種事的她尚且無法對人說明,這個說法已經(jīng)很接近真相了。他能看出她的來歷,是不是也可以教給她回去的方法?
八阿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扭頭緊緊盯著道士,仍是溫和地笑著:“道長所言將來難以捉摸,又是何意?”
道士目光有些高深莫測地在二人身上掃過,捻了捻頜下稀疏的胡子,搖頭嘆道:“姑娘天性純良,累世行善,故能兩世出生于太平富饒之時,名門望族之家,衣食無憂,率性而為,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尤其今世,上窺天機,下遇貴人,若能把握機遇,不但一生安泰,福壽無雙,更能福澤后代,貴不可言。只可惜,姑娘的性子太過剛強,竟是寧折不彎的脾氣,更兼心高氣傲,竟將平常女子畢生所求之物視若糞土。如此一來,姑娘的將來完全系于自己一時一念之間,許多事,只怕姑娘自己也下不了十分決心,猶猶豫豫,遲遲疑疑,外人又何以捉摸?”
楚言臉色發(fā)白,滿眼驚駭,雙手死死撐住桌子,努力使自己看來冷靜,顫抖的聲音卻泄露出內(nèi)心的驚恐:“若是,若是我想要回到來處,該怎么做?”
道士有些憐憫地看著她:“凡事自有定數(shù),豈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姑娘若是心心念念,忘不了來的地方,只需記住生生死死因因果果循環(huán)往復,無論什么人,今生的路走到盡頭,自然就回到來處?!?/p>
楚言低下頭,細細思量回味這番話,不禁有些懷疑,難道說她在這里死了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紀?冷不丁手上一痛,一抬頭卻對上一雙固執(zhí)中帶著痛苦的眼睛。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五指用力,看出她吃痛卻毫無放松的意思,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眸光反復地說著:“我不許!”
楚言心中苦澀,結束自己生命的事情她做不來,就算真的能回去,她又能揮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嗎?幾年的時光已在她心中留下太多印記。
另一只小手輕輕蓋上他的大掌,立刻就被他用另一只手裹住。八阿哥吁了一口氣,鎮(zhèn)定下來,從容對上道士好奇的審視:“道長說我二人前路坎坷,能否指點迷津?”
道士搖頭嘆息:“公子對姑娘用情至深,可惜——從來陽主剛陰主柔,若是反過來,只怕好夢難圓。公子命主富貴,但前途尚有許多磨難,還需好自為之。倒是對這位姑娘,貧道有幾句話相勸。姑娘窺得天機,以為眼下這盤棋局勝負已定,又以為自己不過是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卒子,卻忘了過河卒子半個車,姑娘舉措決定非但關系自身命盤,更涉及周圍之人,局面走勢。還望姑娘遇事三思,不可任性妄為?!?/p>
一番話打翻了她心中的調(diào)料瓶子,一時酸咸苦辣一起涌了上來。她也許幻想過成名成家,也許渴望過金錢權力,最終她只想做一個自由自在一身輕松的普通人,縱然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兒們頂著。不明不白地到了這里,不清不楚地變成了先知,努力地做一個不引人注意的普通古人,她已經(jīng)很委屈了,為什么還總要聽這句“遇事三思,不可任性妄為”?要不要她真的任性一回,把歷史打個稀巴爛?愛他,不要他死,甚至希望他能有伸張抱負的一天,雖然知道他輸了,也知道他怎么輸?shù)?,贏的是誰,她就真的能夠改寫歷史?指點他不要做招康熙猜忌的事情,他就能有更大的機會?人活著,想要上進,就要做事,不做錯這件,也會做錯那件。有心找碴,莫須有也能成為罪名。就算早早把四阿哥殺了,皇位就會是他的了嗎?
楚言心中一顫,恍惚間似乎立身湖畔,眼看著一位年輕公子向自己走來,一臉嚴肅,幾乎就要出言責罵嘲笑,幽黑深沉的眼中卻分明浮動著溫暖和關切。想象著他倒在血泊中的樣子,竟是肝膽劇痛,仿佛手上已經(jīng)沾上永遠洗不凈的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