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憤怒地咒罵B大中文系,為什么灌輸給我這堆亂七八糟的思想?還要我尋求所謂生命的意義?我怎么上了這條黑道,干嗎天天和自己過不去?誰寫了那該死的“鐵肩擔(dān)道義,妙手著文章”?誰多嘴說人不能迷失自我?我恨死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恨死了“匹夫不可奪其志,自古英雄有紅妝”!毛主席說過兩句話——一句是“中西醫(yī)結(jié)合最好”,一句是“知識越多越反動”!誰見過灰姑娘婚后想回家接著掃灰?誰聽過王子和公主結(jié)合之后,公主想離去?我為什么不能小鳥依人?我為什么不能死心塌地?為什么啊,我沒有和佑生一同死去?!
佑生開始坐到椅子上,我時常會推著他在院中走,我給他說笑話和他談天說地。
我說:“佑生,你可知‘難過’一詞?”
他微微苦笑著說:“我當(dāng),知之甚詳。”
我笑著說:“你說說看。”
他輕笑道:“看你做煤餅,我很難過?!?/p>
我說:“那算什么難過?你府前有個水溝,甚是難過!”
他出聲地笑了。
我說:“我保證你從此一難過,就會想起水溝。”
他輕搖了下頭說:“恐怕,如此?!?/p>
我又說:“這就是人言可畏啊,你開口說一句,不知道別人會想到哪里去。”
他低聲說:“那又如何?”
我說:“因此才會講不清楚??!”
他輕嘆了一聲說道:“那就,不用講……”
他看著我的神色有些感傷,他難道知曉我夜中的的散步?他難道聽見了我在書房的嘆息?
一日白天,宮中又來了浩蕩的一批人。我出門逛街,傍晚才回來。我先去洗了澡,披散著濕頭發(fā)回到房間。想去看佑生,就聽門口佑生的聲音在說“云起”。我忙轉(zhuǎn)身到門邊,打開門。他坐在輪椅上,大腿上有一個包裹,晉伯站在他身后。他示意晉伯走開,讓我把他推進屋來。
我推他到床前,自己在床上坐下。他深深地看著我,那神情像千年古井。他的眉毛黑漆一樣明潤,他的眼睛如秋水般澈透,唇那樣抿著,引我無數(shù)遐想。我也微笑起來,感到他如此美好而純潔,不由得說:“佑生,你真的像詩一樣美?。】陕犨^古人言詩曰,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蹤。如月之曙,如氣之秋,真是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那就是在說你啊。你這樣無敵魅力,我哪天非被你害死不可!你還敢笑!快別笑了,現(xiàn)在就要了我的命了?!?/p>
他終于垂下了眼睛,稍低頭,看著他面前的包裹說:“云起從沒有穿過女裝,能不能,穿上,讓我看看?”
“倒也是,穿穿看看?!蔽艺酒饋?,當(dāng)場脫去外衣,扔到床上。
他更低了頭。我接著脫,笑起來:“佑生啊,誰在脫衣服哪?我怎么覺得是你在脫呢?”他連氣都不喘了。我脫到只剩胸罩內(nèi)褲,從他面前拿過包裹,他沒抬頭,只松了手放了包裹,我更笑起來。我轉(zhuǎn)身把包裹放在床上打開,一下愣住。
包裹里是一件金絲紅線為主,多彩絲繡為輔的繡衣。我展開衣服,只見明亮的彩鳳翩飛于朵朵祥云百鳥之間,華美絢麗,燦爛異常。包裹中的另一件是一衫純白色的絲綢內(nèi)襯,衣邊用白色絲線繡滿了優(yōu)美的云紋。我一時無法言語,心知這就是所謂的霞帔了。只聽佑生輕聲說:“這是皇兄,讓宮人,近十幾日,專為你,繡成的?!蔽一仡^看他,他低垂著頭坐著。我的心異常沉重,但事到如今,無路可退,先穿上吧。我穿上了內(nèi)襯,系好帶子,又把外衣披上肩頭,聽他低聲說:“我來給你系上吧。”
我知他一片心意,就走到他身邊。他的左手食指無力,只用拇指和中指,他系得很慢。我把上面的都系好,等了他半天。他系好后,好像還等了等,最后終于抬起頭。我退后兩步,稍偏了頭看他。他眼中神情復(fù)雜難言,似歡樂似憂傷,似狂喜似凄涼,最后都成一層淚光。
我轉(zhuǎn)頭看案上鏡中我的上身,那女子如在云蒸霞蔚之間,她面頰清瘦,雙眉濃黑,眉間英氣凜然,眼睛明亮,唇形清晰,口角上翹,似總噙笑意,卻莫名有種剛毅之氣……那就是我嗎?還很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