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那星空下的夜晚，破廟里的火光，他溫和的語氣，我在河邊的眼淚……一時(shí)間百味雜陳，覺得我既然以前能背他逃出險(xiǎn)境，我也許還能再干一次！如果不行，要了他的性命，我這個(gè)拿了一頁閱讀文章就給人截肢的非法行醫(yī)的庸醫(yī)，千刀萬剮，死不足惜！加上我們之間那愛又不能愛，舍又不能舍的郁悶愁腸，一死百了，也圖個(gè)清靜。更何況，死又有什么了不起！

腦海里驚濤駭浪，可實(shí)際中僅僅一瞬息。佑生剛開口，“皇……”我抬手輕按住他被綁住的胳膊，面對(duì)著那個(gè)方向，清清楚楚地說：“云起若不能保住他的性命，甘愿以命相抵！”

話一出口，一種平靜貫穿了身心，我不再顫抖，反感到斗志昂揚(yáng)。

佑生痛叫：“云起不可！”

我回頭厲聲道：“不許說話！你若想留住我的命，就得給我挺住，不許死！記住了！”

佑生掙扎著想從綾索中坐起來，他面色灰白，大汗流淌，眼神近乎狂亂，嘴唇顫抖。我忙對(duì)他外強(qiáng)中干地一笑，說：“你何時(shí)見我失過手？”

那角落里的聲音又起，“好！眾人聽云起吩咐。諸位平身吧?！贝蠹壹娂娬酒饋?。

我眼中的佑生忽然變得沉寂，他不再動(dòng)作，只靜靜地看著我，狂亂之色褪去，眼里漸漸涌起一層淚光。他輕搖了一下頭說：“云起，我原只想再見你一面，我不想害了你。其實(shí)，就是我死在你手里，又何妨！”

我心里有個(gè)念頭，想抱住他說：這樣多好，我們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但現(xiàn)實(shí)里，卻咬牙恨恨地說：“我就這么差勁兒？你到我手里就得死嗎？我偏不讓你死！今天就讓你看看我的手段！”

我轉(zhuǎn)身，大家都有點(diǎn)兒退避三舍的意思。程遠(yuǎn)圖在門邊目光炯炯地看著我，我向他一點(diǎn)頭，“你，還有……”我看向眾人，只有一個(gè)年輕人的目光迎著我，其他人都東掃西掃?！澳?！”我示意那個(gè)年輕人，“留下，余下的都出去?！?/p>

角落的人說：“我也留下。”聲音威嚴(yán)，不可抗拒。

我一擺手，現(xiàn)在沒工夫收拾你：“好吧，可你不許打擾！”眾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閉了眼說：“我要下列東西，必須如我所愿——四桶燒開滾熱的鹽水，里面有毛巾，三件干凈單衫，三條頭巾，一方手帕，一把指甲剪刀，一壇烈酒，一疊干凈手巾，王爺?shù)囊簧頁Q洗內(nèi)衣，煮在水中的絲線和針還有筷子，一根寬帶，一柄鋼錐，兩支燒紅的簪子，能鉗住簪子的鐵鉗，一把無比利刃，兩把小小尖刀，三杯濃茶……留下那些草藥膏劑，多置些明燈燭火?？炜烊マk！”

半天沒人說話，我睜眼剛想罵人，就聽角落的人說：“快！”呼啦啦，人走光了。屋里就剩我和我挑出的兩人，半躺著的佑生，還有那個(gè)大老板。

我心中一松，舒了口氣，擰動(dòng)脖子，聽骨頭啪啪作響。我看向身邊的佑生，他死盯著我，眼睛一眨不眨，大概怕再也見不到了。我忽然笑起來，手指在暗地里輕觸他被綁住的胳膊，說道：“可惜，我竟錯(cuò)過了，這一次……”綁你！

他眼睛一下子閉上，不再看我，抿緊了唇，臉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用身體擋住我的手，只繼續(xù)暗暗地在他胳膊上輕劃著，低頭看著他。他漸漸咬牙，但笑意不減。想來當(dāng)初我給他上藥時(shí)，他也是這樣笑著的。若早看到這樣的笑容，必會(huì)輕薄他更多。

此時(shí)間，兩人生死未明，我卻感到十分快樂，與他無比親密。往日愁傷，顯得多余。尤其過去這一個(gè)月的難過，更讓我感慨我現(xiàn)在的歡暢。我只覺得有千言萬語，想和他敘敘叨叨講到永遠(yuǎn)，但也可以這樣站著，盡在不言中。

有人走到我身邊一抱拳，“在下沈仲林。”

我拿回手指，也不看他，稍抱了一下拳說：“任云起，我就叫你小沈了。”

他好像怔住，我轉(zhuǎn)頭，見到一張年輕的臉，兩條眉毛的后半截向上挑起又彎下來，眼睛明朗，不笑而含笑，整張臉讓人感到他總在驚訝著什么，并為此在竊笑不已。我不由得笑了，“要不，我就叫你沈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