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想起秀娥最喜歡吃這種奶糖，回去她見了一定很高興。手里的壇子也有點(diǎn)分量，我低下頭快步往家走。眼瞅著離巷子口不遠(yuǎn)了，我加快了腳步，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我吸了吸鼻子，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巷口陰影里，一個煙頭正一明一暗地閃著。

我一愣，腳步緩了下來，就看著一個人慢慢地從陰影里踱了出來。亮得能照見人的皮鞋、寬松的衣褲只會讓人覺得他溫文有禮，卻不覺得瘦弱，當(dāng)然也不是壯碩。他的表情還是那樣溫和，溫和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慢慢地走到我跟前，雪茄煙的香味越發(fā)濃了起來。我的頭越來越低，從那挽起的雪白袖口一直看到那閃亮的皮鞋，囁嚅著叫了聲：“六爺?！?/p>

“唔?！边^了會兒，才聽他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眼前什么東西一閃，我眨了眨眼，這才發(fā)現(xiàn)手里輕了起來，東西都不見了。一抬頭，就看見六爺?shù)鹬鵁?，一手拎著酒壇子，一手捏著那包糖，然后他把那包糖遞了回來，我趕忙接住了。

“你們家誰喝這么重的酒？”他隨意地問了一句，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又想干什么，我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回答，“沒人喝，用來做醉雞的?！?/p>

“哦？”他一手夾著香煙，吐了個煙圈出來。我屏住了呼吸，頭不自覺地往后閃了閃。雖然這煙一點(diǎn)也不嗆，可我還是不習(xí)慣。六爺看見我的動作也沒說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煙卷扔到了地上，伸腳用力地碾了碾，“那是你老家的名菜嗎？”

“啊……”我正愣愣地看著那個被碾碎的煙卷，聽他問，趕緊回答，“是的。”那壇酒好像沒重量似的掛在他的兩個手指上，我死死盯著，萬一要是掉下來，我好撲過去搶救。

“那包藥也是你老家的方子嗎？”六爺慢聲問了句，臉上卻沒什么表情。我立刻覺得身子一寒，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天霍先生說的那句，“恐怕沒人想看見他不客氣的樣子吧。”

我咽了口唾沫，緊著嗓子說了句，“以前的二太太，就是我姐姐的娘，她也有這個毛病，后來用了這個偏方就好很多了，上次看到您頭疼……”看他眉頭一皺，我趕忙強(qiáng)調(diào)，“我是偶爾看到的，知道那個很疼，所以，我想……那個藥……”我囁嚅著不知該怎么繼續(xù)。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微微一笑，那次看到的酒窩若隱若現(xiàn)了一下，我睜大了眼。“那謝謝你了。”他低聲說了一句，臉上又是那副溫和有禮的表情?？刹恢醯?，我卻覺得與方才的疏遠(yuǎn)不同，但是又說不出哪里不同。

我只能客氣地說了句：“不用謝的，我還沒謝謝您的蛋糕呢?！绷鶢斪旖且怀?，“不用謝那個蛋糕，要是那樣，那我還要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呢?！彼_玩笑似的回了一句。我忍不住一笑，六爺?shù)男θ葑屛矣幸环N極安心的感覺，我又嘀咕著說了句：“那您還幫我切牛排呢?！?/p>

六爺微微一笑，說：“既然如此，就兩不相欠了，走吧。”我一愣，走哪兒去？他下巴一揚(yáng)，“你不是要回家嗎？我正好喝得有些高了，出來走走，散散酒氣?！闭f完他側(cè)身示意我先走，那壇酒他依然拎在手里。

再借我一個膽子我也不敢說個不字，只能乖乖地跟著他往里走?？康媒耍也怕劦剿砩系木茪?。經(jīng)過巷子口的時候，我又吃了一驚，那個保鏢似的人物竟然就隱在黑暗里，如果不是走到他跟前，我根本就發(fā)現(xiàn)不了。

腦海里不自覺地反芻著霍先生當(dāng)日說過的話，“這個人絕不能惹……”還沒想清楚霍先生還說什么了，就聽六爺問了一句：“你多大了？”我下意識地就回答道：“轉(zhuǎn)過年就十五了?！?/p>

“唔。”六爺點(diǎn)點(diǎn)頭。他的個子高，巷子里又不亮，我看不太清也不敢仔細(xì)看他的表情，只是聽著他的口氣還好，“不到十五就會照顧人了，不覺得辛苦嗎？”

六爺?shù)穆曇袈犉饋砗茈S和，步履悠閑。眼瞅著旅社大門就在不遠(yuǎn)處，我一直揪著的心也慢慢地放下了。以前墨陽也問過我類似的問題，所以此時玩笑似的就說出了以前的答案，“不會很辛苦啊，十五歲就照顧人總比十五歲去殺人要好吧?！痹捯怀隹冢揖陀X得周圍的空氣一下子冷了許多，六爺?shù)哪_步也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