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地,漫天的水汽朝他們撲面而來,一時間煙斜霧橫,唯一看得清的只有窗前那枝半凋零的紅葉。鮮明的色彩,在雨水的滋潤下,彌漫出一種病態(tài)的紅艷,悲哀得,悲哀得令人無法忍受……
“你說什么?”他如遭雷擊,“長恭,你要離開我,離開這里?”不等她回答,他的神情里帶了一絲隱隱的狂亂,“我不會答應的,我不會答應的!”
“九叔叔,不要讓我更加恨你。”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一點一點敘述著恍若隔世的痛,“讓我離開這里,或許我還能記住那些和你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如果繼續(xù)讓我留在這里,我只會越來越恨你,連同這些回憶也全部遺忘……”
他怔怔地看著她,心仿佛在瞬間裂了開來,撕扯出從未有過的劇痛。
第一次感到痛楚是在什么時候,他早已不記得了??墒沁@夜的痛在黑暗里蔓延伸展,讓他幾乎要流下淚來。
就算有來生,靈魂深處也總會被這痛楚觸動。
他忽然聽見奇怪的折斷聲,像是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斷裂了,輕微得如同樹葉脫落時的聲響。
“請皇上準許臣即日前赴漠北?!彼卫蔚囟⒅种貜土艘槐?。
他胸口一陣氣悶,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喉間有一陣腥甜的味道涌上來。他急忙用手捂住了嘴,感覺到有濕熱的液體噴到了手心里。
幾乎是在同時,他轉過了身,背對著窗外的長恭,從緊閉的唇齒間擠出了三個字,“朕,準了?!?/p>
緩緩攤開了手,幾點殷紅的血色猶如雪天的紅梅,觸目驚心地在他的手中綻放。
他緊緊握成了拳,閉上了眼睛,那些只有他和她才擁有的回憶,他絕對,絕對不允許她遺忘……
“多謝皇上,那臣就此別過?!彼偷突亓艘痪洌谋秤靶娜绲督g。
然后,她從懷里掏出了那個小老虎香袋,輕輕放在了窗欞上,用最平靜的語氣又說了一句:“這是我最后一次這樣叫你了,九叔叔——保重。”
說完,她轉過身,剛邁出一步就聽到身后傳來他的聲音,“長恭,將來總有一天……你會原諒我的,是不是?”那是溫柔而絕望的拋棄了昔日全部的驕傲與尊貴的聲音,在夜色中綻放出無邊的憂郁和孤寂。他剛想再說些什么,卻被劇烈的咳嗽截斷。
長恭靜靜地站在那里,臉色蒼白得如同死人。只聽她清晰無比地吐出了三個字:“不知道。”說完,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緩慢的腳步沉重無比,仿佛一腳一腳踩在自己的心上。
窗子被大風吹得撞出了響聲,砰的一聲合上了,仿佛切斷了彼此之間僅存的聯(lián)系。
從此,宮闕漠北不相見,此恨綿綿無衰絕。
于是,不再眷戀,疾步離去。
走在黑漆漆的長廊上時,她聽見紅葉凋零的聲音,清脆的,很像心臟破碎的聲音。
紅葉盛放的奢華,恰似他的容顏。沉醉復沉醉,醒時葉落如潮退。這一場紅葉般絢爛的時光,終于走到了盡頭。
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和她,再不相見。
再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