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揚州我不了解,對湖州也是第一次細細地看,可就是找不到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太貴的旅店我住不起,不要錢的,實在沒什么地方能住。討飯已經(jīng)不合適了,人長大了,自身的安全變得尤為重要。我逛到日頭偏西,才急匆匆地往方廣寺趕,等了一會兒,看見蕭靖江小跑著過來了。
我騙他說我已經(jīng)吃過飯了,他不信,我便亂形容一通給他聽,他將信將疑的,卻也沒辦法。正要催他回家,他說前面有條小街,有賣些水果的,我肯定好久沒吃過了,要我過去瞧瞧。水果多貴呀,我連飯都舍不得吃呢,眼看天涼了,我身上還穿著逃出來時的衣服,無論在哪兒,冬衣總得添啊。我不敢明說,只好解了孝巾,跟著他往前走。
他拉著我在攤子上四處問,那些時令水果都很貴。有這些錢他可以吃點兒好東西了,卻要買水果給我吃,我舍不得。眼看走到盡頭了,我們?nèi)耘f兩手空空,什么也沒買,他有些生氣了,“瞧,賣東西的都沒了!”我正要笑著安慰他,一個挑擔的老人經(jīng)過,蕭靖江的眼睛亮了,丟下我追著喊:“老伯老伯,停一下,你這筐里的可以賣嗎?”挑擔的老頭停下來,“你要買嗎?剩下的也不多,你若是想買,五文錢拿去吧?!笔捑附统鲥X,歡天喜地地捧了一兜黑糊糊的東西回來了。
“這是什么呀?”我好奇地問。
“這個你都沒見過?也是,你本來是北方人,這東西只有南方才有,君府又是大戶人家,料想也不吃這類東西的?!?/p>
“這到底是什么呀?”紫黑色,圓圓的,上面還長著皺皺的皮兒,看著真丑。
“荸薺呀?!?/p>
“荸薺?”我確實沒見過,這么丑,怎么吃?我扒拉了一下,上面盡是泥。
“荸薺性甘平,古時稱其為地下雪梨。因它長得像馬蹄,有的地方也叫它馬蹄。還有地方叫地栗,因為味道和栗子很像,又是在泥中結(jié)果。荸薺既是水果,又可算作菜,也算得上一味好東西呢。咱們先用水洗一下,待會兒你嘗嘗,看看愛不愛吃?!笔捑附瓕ξ艺f著,并要我跟他走。前面還真有一條小河,他找了一處青石板讓我坐下,自己卻挽起袖子要洗荸薺。我要洗,他攔住我,“你這北方女孩兒,連荸薺都沒見過,又怎能洗干凈,這可是要吃的呢?!蔽夜怨缘刈拢灰粫?,只見他捧著荸薺回來了。
“怎么吃,要剝皮嗎?”我端詳著。
“這個……”蕭靖江有些尷尬地摸摸頭,“剝皮吃當然比較講究。只是……只是我沒有帶刀,所以,你要剝皮,就只能用牙啃了。”
我笑了,“你先吃給我看。”
他在離我一尺遠的地方坐下了,拿起一個荸薺便啃了起來。
“你怎么不去皮啊?”
“麻煩,在家都這么吃,我親娘也不讓剝。”
我便學著他的樣子啃了一口。嚇,外面丑,里面的肉倒?jié)嵃?,味甜又多汁水,清脆可口,還不錯呢!蕭靖江看著我,我倆相視一笑,接著啃了下去。
太陽收起了金色的光,只剩下一個紅紅的大圓球,暮靄出來了,紅光映在水面上,晚風徐徐,天地間仿佛只有我們兩人坐著啃荸薺。
“司杏,好吃么?”
“好吃?!?/p>
“真的好吃嗎?”
“真的好吃,你不也覺得好吃嗎!”
蕭靖江點了點頭,“我原以為你吃不慣這東西呢,畢竟你在君府待久了,這種吃法也……也不是很好?!?/p>
我打了他一下,“說什么呢!我不過是君府的丫鬟,說得我這么嬌氣?!笔捑附中α耍^續(xù)啃他的荸薺。
兩人啃了一會兒,我突然呵呵地笑了。蕭靖江好奇地看著我,“你笑什么?”
我笑道,“我說了你別生氣啊!我覺得你挺像這荸薺的——表面不好看,內(nèi)里甘平,也算肉質(zhì)潔白,味甜多汁了?!笔捑附残α?,露出他不整齊卻潔白的牙齒。
“你不生氣嗎?”
他搖搖頭,“我本來就丑,不怕人說,我覺得自己雖然說不上內(nèi)里甘平,但至少不是個壞人,老老實實,做荸薺也沒什么不好。”我一時失聲,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兩眼發(fā)酸,半天才慢慢地說:“荸薺好,我也喜歡荸薺。以后,我便叫你荸薺吧?!彼c了點頭,“好,荸薺這名兒不錯,我也喜歡,比我老爹取的蕭靖江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