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蘭的話使我想了很多。無論哪個朝代,女人都是弱者。為人奴的小廝,至少能保全自己。而為人婢的丫鬟,實在是風(fēng)雨飄搖。賣身進(jìn)府的,大多是在外面被逼得沒了活路。可是真正進(jìn)了府,我們的活路在哪兒?多少丫鬟讓主子白占了便宜,也只有死路一條。我越想越覺得心緒茫茫,再也無心看他們擊戈兒,便撤了凳子,回書庫給蕭靖江寫信。明天是臘月二十四,揚(yáng)州到湖州并不遠(yuǎn),一封信卻不知多久才能到,我盤算著明天把信寄出去。
零零碎碎的,信已經(jīng)寫了滿滿八頁。我加緊練字的效果還比較明顯,雖不漂亮,又密密麻麻的,卻還算清爽,估計蕭靖江能看清楚。信是零碎寫的,每次寫的內(nèi)容都不一樣,有心情愉悅的時候,也有心情悲哀的時候。我和他說了在君府的生活和我現(xiàn)在的工作,也和他說了引蘭的話。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就是他——蕭靖江。不知他現(xiàn)在好不好?要過年了,他的后娘有沒有給他添件衣服?不添也罷了,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強(qiáng)。只是他太瘦了,總該多吃點(diǎn)兒,身體才好。束脩還能供上吧?供不上就用我留給他的那四兩銀子,我還有工錢——君家給工錢還不算摳門,我每月也能領(lǐng)上兩貫錢,這也是為什么君家人冷漠,卻仍然博得善待下人名聲的原因。
我想著,又添了張紙,寫了一段叮囑他注意飲食、加衣減衣的話。想了想,又寫了一段讓他多出去走走,散散心的話。他家就他一個孩子,在方廣寺時他說后母不讓他和人家的孩子玩,總在家里悶著怎么行?寫來寫去,紙又寫滿了,我嘆了口氣,放下筆。
外面天黑了,我從君聞書的書架上抽了個信封,小心翼翼地寫上蕭靖江給我的郵驛名字,閉上眼睛在心里念了幾遍阿彌陀佛。待要封上,又把信抽出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才又裝上,仔細(xì)地封了起來,又在掌心里捂了一會兒。也不知蕭靖江是不是愿意看我這些啰唆話,這好幾頁的,不知是不是妨礙了他看書?算了吧,先寄出去,他不愿意看就罷了,我也只當(dāng)是說說閑話吧。
侍槐拿了飯,我們五個圍坐著準(zhǔn)備吃飯。因著過節(jié),下人們也能吃點(diǎn)兒好的。鋤桑搓著手,兩眼放光地盯著食盒,“呀,紅燒肉呢!嘖嘖,我最喜歡吃紅燒肉,這肯定是胖子劉的手藝,雖然咱只能吃大鍋的,但胖子劉的手藝還真是絕。紅燒肉和豬蹄,唉,我要是將來發(fā)達(dá)了,天天吃!”大家聽了都大笑起來。我也笑了,卻想起了在方廣寺的后山,蕭靖江給我偷偷拿來的豬蹄——也許是這輩子最好吃的豬蹄吧!
君聞書一整天都沒在,我們又玩了一天,一個個心情大好,飯桌上笑語不斷——這才是過節(jié)!鋤桑玩心大發(fā),竟提議劃拳。還是侍槐比較老練,覺得君聞書也該回了,別太囂張的好。過了一會兒,君聞書果然回來了,臉色陰沉沉的,完全看不出過節(jié)的樣子。我們互相遞了個眼色,一個個輕手輕腳的,唯恐誰觸了霉頭。好在君聞書沒找茬兒,只是默不作聲地讓侍槐服侍他睡下。我們這群忙了一天的猴頭們,也轟地各自散了。
第二天,一輪紅日當(dāng)空,我對著太陽做了個大大的笑臉,心里默念著:希望今天能把信寄出去,更希望信能平安寄到。趕到正房,君聞書已經(jīng)在書桌前坐下了,手上拿著本陸九淵的書在讀。陸九淵以強(qiáng)調(diào)“心即理”著稱,一個商人的公子,卻看陸九淵,我越發(fā)覺得君聞書的心深不可測。我偷偷看他的臉色——毫無表情,昨天陰沉沉的心情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今天心情好了?我走過去行了個禮。
“司杏打擾少爺?!?/p>
“有事?”君聞書仍盯著書,并不回頭。
“少爺原準(zhǔn)許司杏每年寄信五封,如今司杏想求少爺準(zhǔn)寄一封吧?!?/p>
君聞書的眼睛離開了書,移向我,“這么快寫完了?一封么?”
我點(diǎn)點(diǎn)頭。
“我準(zhǔn)你的,你自可交鋤桑去寄?!蔽艺撸麉s又叫住我,沉吟了一下,“拿來我看。”我不情愿地從懷里掏出來,緊張地盯著他。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反復(fù)看了看,又還給了我,“還真是一封!”我接過信,如獲大赦似的一溜兒煙跑出去了。一邊走一邊想,君聞書真是小心眼兒,還怕我占他的便宜?本姑娘一向磊落,哪像他們君家的人,一個個心理陰暗,不知在搞什么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