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點點頭,我又施禮,便退了下去。
我倚在柴草堆上,兩眼空洞地望著房梁。我實在不想再要飯了,實在不想了!這幾日的安定生活,蕭靖江的友情,都讓我覺得安定的生活是多么美好。我想有個落腳之處,有個固定的窩,不用風餐露宿。最重要的是,有個人可以說說話,聊聊天。可我才十歲,雖然前世碩士畢業(yè),但都是應(yīng)試教育的產(chǎn)物,素質(zhì)教育的琴棋書畫我一樣都不會。我這法科生,在現(xiàn)代可以當律師,在法庭上口若懸河,但宋代沒有女人出任訟師,即便有,我也沒那門路。去做買賣?一個十歲的女娃兒,顯然也是白想。那還能干什么?我正翻來覆去地尋思著,蕭靖江跨了進來。
“司杏司杏,瞧我今天給你帶什么來了!”他變戲法兒似的從身后拿出一個紙包——豬蹄!我兩眼放光,正要大叫,只聽他噓了一聲,然后緊張地四處看了看,壓低嗓子說:“我們到后山去?!?/p>
是呢,佛門凈土,怎可吃葷腥!我嘿嘿一笑,捧著豬蹄,跟著他跑向后山。
后山草木蔥蘢,我們找了塊大石頭,躲在后面。我迫不及待地先狠咬了幾大口,然后停下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他問:“怎么了,不好吃?”
“不是,”我一邊舔著嘴唇一邊說,“好東西不能吃得太快,慢慢吃,下頓就不知是什么時候了?!?/p>
他定定地看著我,眼神中充滿憐憫。半晌,他長嘆一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天下似你我這等人,都太可憐了,人生下來是多么不公平。”
我想轉(zhuǎn)移話題,“你從哪里弄來這豬蹄的?”
“哦,一個遠房姑姑,在君府當老媽子,幾年沒回來了,今天來看我爹爹,她帶來的?!?/p>
“你還有遠房姑姑啊?!?/p>
“很遠的關(guān)系,她也挺可憐的,嫁人幾年就守了寡,也沒孩子,后來就進君府做了老媽子。聽說君府待下人倒還好,可畢竟沒個依靠,老了、干不動了,再好的主子也不會留她了?!?/p>
“君府是做什么的?”
“我只知道是一個織業(yè)大戶,富甲一方,在揚州?!?/p>
我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繼續(xù)啃我的豬蹄。
“好吃嗎?”
“好吃?!?/p>
“姑母過些日子回君府,我爹爹得去給她送行,少不得要帶我去,我到時再偷偷給你多帶幾個?!?/p>
過些日子?我神色一黯,恐怕我早就不知飄到哪里了吧!
“你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過些日子,恐怕我就不在這里了。”
他神色微動,“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蔽铱嘈α艘幌?,垂下了頭,“方丈今天找過我了?!?/p>
他默然。他也知道,方丈找我意味著什么。我繼續(xù)慢慢地啃著豬蹄。好一會兒,他問我:“你有什么打算?一個女孩兒家,怎么受得了這生活。越來越大了,也不大好討了?!?/p>
他話里隱含的意思我明白,我慘然一笑,“我又何嘗不知道乞討的生活是有一日沒一日??墒?,除了討飯,我還能干什么?”
他也嘆了口氣,臉色陰沉下來,我們便不再說話。
微風輕輕地吹著,草兒被吹得彎著腰?;熘ㄏ?、草香的空氣在陽光下有一種膨脹的感覺,讓人熏然欲醉,不知名的蟲兒在吱吱叫著。我真想讓生活就這樣永遠地靜止下來——安定、有陽光、有東西吃,還有和我同類的人與我說話??墒?,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根本不屬于我,我終究還要過我的生活——那辛酸、危險,充滿著未知的生活。
為了緩和氣氛,我笑著問他書讀得如何。提起讀書,他的臉色稍稍開朗了些,“讀書?簡單嘛,還能難倒我?”
我想了想,問他可曾讀過《朋黨論》。
“歐陽文忠公的名篇,當然讀過?!闭f罷,他朗聲背了一段。
我點點頭,“不錯。那你如何看待朋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