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殷孝說,她想洗浴。她打算借機逃走。
殷孝起先一怔,瞪著她半晌不語。
墨鸞道:“你們男人十天半月不沐浴也不怕,難道要我……我一個姑娘家也這樣么?”
殷孝依舊皺眉不語。
墨鸞見狀,又道:“你看,我臉上已起疹子,再這般下去,到時候滿臉紅斑,怕是要破了相,誰都認不得了……”
殷孝眸光微閃,又沉默半晌,忽然拎了她便往洞外走,拎羊羔子一樣直把她拎到山間林外一條小河邊,才放下。
墨鸞抓著領(lǐng)襟道:“你轉(zhuǎn)過臉去。”
殷孝又皺眉。
墨鸞低頭細聲道:“你……你難道盯著我脫衣洗浴不成……那我……我……”
殷孝聞之一震,面上立時僵了,旋即微紅一瞬,卻還是轉(zhuǎn)過身去,背對她,支著刀在地上坐下。
這樣順利,著實順利得匪夷所思。墨鸞不由得有些吃驚,但她也顧不上詫異,穿著衣服便要下水。
才濕了足尖,卻忽然聽殷孝道:“天涼,河水傷肺?!?/p>
墨鸞陡然又一驚,險些滑倒,忙穩(wěn)住腳,答應(yīng)了一聲。
他竟還在關(guān)心她。
她忽然愧疚起來,但她也不得不逃。
她穿著衣服下了水。
寒冬河水刺骨,凍得她一氣兒地哆嗦。她又怕被發(fā)現(xiàn),死死咬著下唇,僵在河里舀了一會兒水,仿作洗浴假象,見殷孝并沒什么動靜,才一個猛子扎進水底,屏息沿河道順流游去。
河水凍得她渾身戰(zhàn)抖,仿佛要被封凍般刺骨鉆心地疼,甚至好似聽見骨節(jié)摩擦的咯咯聲。她強忍著順流而下,不知多久,待覺得逃遠了,才渾身濕漉漉地爬上岸,往山林里奔去。
才一入樹林,她便腿軟得摔倒在地。在河水中拼命時不覺得,待上了岸吸一口氣,才覺胸口劇痛,如同有千萬只鉤子在里面亂搗,又冷又熱辣辣的,全不知什么滋味。她彎著腰喘息,兩眼一黑,便從山坡上滾了下去,不知翻了多少個跟頭,才撞在一棵樹上給攔了下來。
疼痛,從指尖到發(fā)梢,由內(nèi)及外,每一寸都在疼痛。她死死抱著樹干,淚珠子終于滾了下來。四下無人時,眼淚止也止不住。汗水,河水,淚水,一齊往下淌,她抬手去拭,卻發(fā)現(xiàn)濕漉漉的衣服竟快凍成了冰。
她算是終于逃了么?如今該怎么辦?
她想白弈,多想他忽然就出現(xiàn)在面前,將她抱住,抱在懷里暖著??扇缃襁B她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遠在神都的他又怎能趕來?
她孤零零地蹲在冷風(fēng)中,戰(zhàn)抖,落淚,像只掉隊落單的孤鳥般倉皇無措。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再沒有眼淚可以流,她忽然倚著那棵大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扯了根不粗不細的樹枝做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她不能就這么在山里自生自滅,只要沿著水源往下,一定能走出山去。她得回去,她得先回鳳陽城。
她沿著河流在山里走了許久,眼見著天黑了,卻還是看不到出路。那一條小河蜿蜒,竟好似無止境。她走得雙腿麻木,惶惶地在河邊站了很久。冷風(fēng)呼嘯,她恍惚竟錯覺又回到了一年多前,剛被父親賣掉時獨自流離的歲月,不知前路,不知命途。困苦不可怕,孤獨和恐懼卻足以將她湮滅。自從遇上了白弈,她本以為自己已將這些都忘記了。
但她終于還是找了片略寬敞些的地方,拾來碎葉枯柴,想找火石生火取暖。好歹熬過這一宿,總還得繼續(xù)走下去。
她正俯身,冷不防一聲低沉嘶吼卻從身后而起。
她心中驚跳,猛回身,卻看見一只吊睛白額的花斑大虎,剪尾,獠牙,前爪按地,后爪蓄勢,已是要撲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