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zhuǎn)頭,望向門外,院中的嫩草在陽光下綠意盈盈,“其實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定之。為了今天,這么多年來,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只有我最清楚。不論旁人,單是我,便不會允許任何人,損害他今日拿命換來的地位與榮耀?!彼み^頭看著安可洛,“定之的雄心抱負絕不在兒女情事之中。若有一天,你也像許國公主這樣擋了他前進的路,他必定會像現(xiàn)在對待公主這樣,來對待你的。”
安可洛身子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尉遲沖看著她,突然笑了笑,手指向地上的兩箱彈章,“而這一天,看來已經(jīng)不遠了?!?/p>
安可洛的臉白如紙張,手絞著襦裙,口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尉遲決又跟上前一步,輕聲道:“又或者,安姑娘認為自己在定之心里是特別的?”說完,唇角勾起一抹濃濃的嘲諷。
安可洛緊咬下唇,小半晌后才開口,“既然尉遲大人這樣想,那為何還要特意來這里,讓我看這一堆彈章,還對我說這一番話?直等著尉遲將軍趕我出府,不是更加省事兒?”
尉遲沖身子一僵,臉色驟然變了。
安可洛倚在窗口,看院內(nèi)各色花草緊緊依偎,微風一過,根莖相纏,晃晃悠悠地一齊顫抖。
耳邊回響起尉遲沖臨走前的話,“欲去欲留均隨你,只是希望安姑娘能想想清楚……”
沉沉的腳步聲在身后響揚起,她轉(zhuǎn)過身子,看見尉遲決大步走過來,長手一伸,便把她拉入懷中。
安可洛掙扎著,“還是白天呢,將軍怎么……”
尉遲決抬手握住她的下巴,臉上面無表情,“大哥來找你說了什么?”
安可洛看著他漆黑的眸子,心里知道他定是聽底下人說了,于是也不瞞他,輕聲道:“尉遲大人拿了御史臺彈劾將軍的彈章給我看?!?/p>
尉遲決手上微微用力,“我問的是他說了什么?”
安可洛輕輕一笑,“尉遲大人什么也沒有說?!?/p>
尉遲決眸子愈加深邃,盯著她道:“外面地上擺著的那幾箱衣物是什么意思?若大哥果真什么都沒說,你怎么會突然要回天音樓?”
安可洛小手摸上尉遲決的,看著他的眼睛,“尉遲大人真的沒有要求我做什么?!?/p>
她說的是真的。在說完那最后那一句話后,尉遲沖只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便叫人抬了箱子,和他一道離了將軍府。
尉遲決的手慢慢松開她的下巴,口中嘆道:“為什么要回天音樓?”
安可洛笑笑,“其實就算不領(lǐng)兵,以將軍之才,在樞府也能成就一番事業(yè)。”
尉遲決眉頭擰起,“你什么意思?”
安可洛垂下眼簾,“皇上賜婚,多少人羨慕還來不及呢……”還沒說完,就覺腕上一痛,她低眼看去,手腕被他攥得死死的。
尉遲決冷聲道:“我的婚事,還輪不到安姑娘來操心?!?/p>
安可洛任他攥著,點點頭,“將軍說的得是?!?/p>
額頭上重重落下一個吻,他的唇貼著她的肌膚,輕嘆道:“你又在和我別扭什么?!?/p>
她唇角微微一翹,突然問道:“為什么喜歡我?”
尉遲決攬著她腰的胳膊一緊,身子僵了半天,卻一個字也沒說。
安可洛笑笑,又道:“或者,將軍其實根本不喜歡我?”
尉遲決驟然放手,看著她的笑臉,咬牙切齒道:“若是不喜歡你,我為什么還要你留在府里?”
安可洛垂下頭,揉了揉被他攥得略微紅腫的手腕,又抬起頭對他笑了笑。
尉遲決皺眉,“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大哥讓你看的那些東西,你不要當回事兒?!?/p>
安可洛看著他,眸子輕晃,突然問道:“在潭州廂軍的那四年,是不是很苦?”
尉遲決臉色突變,眼底黑沉沉一片,低聲道:“你從哪里知道的?”
安可洛笑著,抬手撫上他的臉,食指輕輕在他唇側(cè)劃動著,“一定很苦。領(lǐng)兵西伐受的那些傷,是不是很痛?”
尉遲決的頭轉(zhuǎn)了下,唇吻上她的手指,微微地嘆息。
她的手縮了一下,又笑道:“這將軍府里,我住得很難受,也很想念天音樓的姐妹們。”
尉遲決睫毛垂落下,“說謊?!?/p>
安可洛在他臉上的手顫了下,“其實回了天音樓后,將軍若想見我,去天音樓就可以。”
他按住她的手,眸子瞇起來,“別的男人也可以?!?/p>
安可洛低下頭,不看他的眼睛,輕聲道:“賤籍未脫,我本就還是天音樓的人。將軍又能怎樣呢?”
尉遲決道:“脫籍的事情,縱使老爺子干涉,我也會想辦法的?!?/p>
安可洛抬眼,見他神情嚴肅,不禁咬了咬唇,又道:“許國公主對將軍一片深情……”
尉遲決抓住她的手,打斷道:“那你呢?”又將她拉得近些,“你喜歡我么?”
安可洛避開他的目光,輕聲道:“我不知道?!?/p>
尉遲決臉色一黯,“不知道?”
安可洛動了動手,想從他掌中抽出,誰知他越攥越緊。她抬眼對上他的目光,努力扯出一抹笑,“遇見將軍之前,不曾登臺,沒有別的男人可以比較,所以不知道,對將軍的感覺,算不算是喜歡……”
尉遲決大掌慢慢松開,她沒有防備,指尖輕蹭他的面頰,手順著掉了下來。
他轉(zhuǎn)過身子,往旁邊移了一步,垂在袍子兩側(cè)的手緊緊握了起來。
安可洛看不見他的臉,只聽到他語氣平穩(wěn)道:“若執(zhí)意要走,我也不留你。”
雖是背對著他,但她仍翹起紅唇,微微對他笑道:“好?!?/p>
這一個字才說出口,眼眶瞬間就濕了。
她抬手摸上胸口,輕輕揉了揉。明明是自己想好了的結(jié)果,但,為什么親耳聽見他的話,心里會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