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六十五 恨難絕(1)

鳳鼓朝凰(下) 作者:沉僉


仇恨是用來止痛的毒藥,但你若是對他存有感情,每多恨他一分,便只會讓自己多痛一分。

姬顯那匹戰(zhàn)馬在沙場上負了重傷,雙股筋腱被切斷,從此再不能服役。馬軍整日與馬廝混一處,馬便如同他們的手足弟兄,感情深厚,即使是退役的傷馬、老馬,哪怕是出了事故勒令棄用的馬也都另廄善養(yǎng),供它們安享終老。將士們舍不得,但有工夫,一定要回去看望它們。然而,姬顯那馬兒自從戰(zhàn)場上回來,便再不能與主人相見。姬顯受罰站樁三日,它也匍在廄中絕食絕水,哀嘶三日不絕,直到姬顯領(lǐng)完責罰趕去看它,已是口吐血沫,奄奄一息。

姬顯大傷未愈,眼看著愛馬遭難,愈發(fā)難受得厲害,忍不住抱著馬脖子,兩眼濕漲,“它跟了我三年了,從沒出過事?!彼麧M心酸楚地撫摸著馬兒的前額與頸項,熱淚終于滾了下來,落在馬兒棕紅色的毛皮上。那馬兒仿佛懂得他的心思,蹭著他的臉頰輕輕摩挲,只是鼻息已十分微弱。

這馬兒恐怕再熬不了多久了。

姬顯不顧還帶著傷,執(zhí)意要為愛馬刷最后一次毛。然而,當他細細刷至馬腹時,卻發(fā)現(xiàn)馬兒肚子上竟有一個細如發(fā)絲的針眼,左右貫穿而過,顯然是生生將馬肚子給擊穿了!但那傷口極為細小,加之這馬兒又恰恰毛色棕紅,結(jié)起血痂就成了一個紅點,不仔細瞧,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

難怪這馬兒在戰(zhàn)場上忽然無辜驚蹄!莫非是什么人故意暗算他?可……這會是誰呢?

姬顯呆了半晌,心下大震時,驚、怒、急、恨,當真是百樣交織。他雖然常有頑劣,但自認平生并無半點虧心,更不曾與人結(jié)怨過,什么人竟想要在戰(zhàn)場上叫他死于亂軍?更何況,一匹驚馬失蹄,陣勢便會出現(xiàn)缺口漏洞,一旦被敵軍死死咬住,恐怕就不單是他一條性命這么簡單了。難道這人竟還抱有同歸于盡的念頭?這究竟是誰?

依著傷口的位置來看,只可能是當日陣上與他相鄰之人。

莫非是……趙將軍?

他忽然禁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當時趙靈確實在他的右側(cè),說不上為什么,他下意識地便先想到了趙靈。

若硬要說出點什么沖突,他與趙靈倒是常常有些較量。他也坦白承認,趙將軍的少年有為令他羨慕又欽佩,相較之下,年齡相仿的他卻望塵莫及,這多少令他對自己有些著惱。但這只是堂堂正正的切磋,并不是仇怨。又何況,真要說到“嫉妒”,難道不應(yīng)該是他心有不甘才對嗎?

不會是趙靈。怎么會是趙靈呢?!他們分明應(yīng)該是同年入伍、同場習藝、同陣殺敵,甚至連受罰也在一處的兄弟才對啊。

姬顯一時心中大亂,呆呆地跪在地上半晌。忽聽馬兒低低地嘶吟,猛驚還神來看去,只見馬兒匍匐在他面前,赫然,竟流下兩股淚水!

“莫非……原來是我連累了你?!彼窍⒁凰幔焓秩崦?。

那馬兒將頭靠在他手掌上,又廝磨了片刻,漸漸沉了下去,不一會兒便斷了鼻息。

舊傷未愈,新傷猝不及防。深秋寒風一瑟,吹在身上,竟比三九北風還叫人徹骨凄涼。

姬顯本不是能藏事的性子,加之年少氣盛,按捺不住,終于還是去尋了趙靈。

“是不是你傷了我的馬?”他像只猛撲上前來興師問罪的小老虎,惡狠狠地瞪著眼前之人,雙拳緊握到青筋畢現(xiàn)。

趙靈正兀自在屋內(nèi)理傷,見姬顯這般模樣,將來不及穿起的衣衫往肩頭一搭,緩緩抬起頭,“如果我說‘是’,你又待如何?”他看著姬顯,眸色中的坦然便仿佛他們只是在說著最無關(guān)緊要的平常事,那樣直截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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