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正職在六尚之外,雖是同品,實則駕于六尚之上,專司戒令究禁,尋常小事更有便宜處罰之權(quán),頗有些內(nèi)廷御史的意味,歷來由皇世親信家仆中的女子出任,是大內(nèi)中不可輕易得罪的要人。無怪那婢女聞之變色。便是墨鸞從旁聽了,也不由得驚得扭頭來看。方才重逢驚喜,又是水霧濃重,竟未看清靜姝服制、符節(jié)。
“無妨。”靜姝微微一笑,命身旁宮女封了一雙藍田玉雕的鳳鈿,又單取了一支玉懷鼓墜子來也用小錦盒盛了,一并給那宮婢,笑道,“大冷天的,勞動大姊忙碌,這是妃主一點薄謝,煩請大姊回去,務必轉(zhuǎn)呈貴妃主,待妃主身子再大好些,自是還要親自登門拜謝貴妃主照顧去的?!?/p>
那宮婢見了玉懷鼓,低頭露了笑,便即拜辭,頗會意地去了。
靜姝瞧著她走得遠了才回身來,從宮女們手中接下巾子,繼續(xù)細擦墨鸞長發(fā)?!跋雭磉@世上,原還是好人多?!彼鋈恍α艘幌?,在墨鸞耳畔輕哼出這么句話來。
墨鸞怔了一怔,只覺她一句話似極盡了冷笑嘲諷,不禁嘆息。“我今兒才知你本家是姓阮?!彼α诵Γ瑢⒃挷黹_去。
“姓軟姓硬的,有什么關(guān)系,不都還是我么?!膘o姝也笑道,待將墨鸞發(fā)上浮著的水珠都擦盡了,才沾了花露花油梳理,一面道,“原先的宮正年高還鄉(xiāng)去了,公主就薦了我來,補了這么個缺,怕不知要惱了幾多人。”
“你……”墨鸞略一遲疑,看了看其余幾名宮女,“那暖爐的煙嗆得我難受,你們?nèi)ド戎!彼龑⑴匀酥У眠h了,細聲輕問,“你做什么也來這里?‘家里’怎么辦?”
靜姝笑道:“娘子快別操這份心了。攆了我,正好買兩個新的來,再迎個誥命夫人回去,可算是齊全了。正二品的朝中大員,股肱棟梁之才,有什么事不好辦的?!?/p>
“你這是真話還是玩話?”墨鸞無奈蹙眉,拉下靜姝執(zhí)梳的手,“他守你到現(xiàn)在,推了多少好姻緣,也實屬不易了。”
靜姝靜了一瞬,低嘆,“再守上十年百年不也還是良賤不婚么。我是個知足常樂安于天命的,只求他快快娶妻生子吧,別耽誤了他家的大事,反成了我的罪過。”她抽手回來,捻了墨鸞發(fā)絲來盤髻,默然良久,又道,“倒是娘子你呀,你瞧,”她輕推一把墨鸞,將之推得離鏡子又近些,“這氣色……再這么下去,可怎么好。你寬心吧。”
墨鸞看著鏡中的自己,那張臉幾乎血色全失,蒼白中唯有雙頰因肺疾而略顯紅嫣,宛如桃花染。“你知道的,”她苦笑,“這輩子怕是不能忘了?!?/p>
“那也要看值不值當掛記啊?!膘o姝似負氣哼了一聲。
這一句說得極輕,但墨鸞依舊是聽進去了,禁不住肩頭一顫,又嗽了一陣。靜姝駭了一跳,忙取了軟墊來哄著她靠下,撫著胸口替她順氣。
墨鸞倚身靠了,閉著眼,一時竟不敢去看靜姝。那樣的直言快語,是她絕不敢動半分念頭去碰的,便是一念閃過,也足夠叫她生不如死。她怕,怕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