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場酒尾公比試，居然這樣收場。散場的時候，每個人的心里，都各懷心事。

回到沈家，沈洪只是呆呆地坐著，也不言語。我見他如此，知他心里存了疙瘩，便也坐在一邊，不說話。

半晌，沈洪方說道：“容兒，你嫁給我做小妾，真是委屈你了。”我微微笑道：“我本是貧家女子，能夠嫁入沈家，還有什么委屈的？”

沈洪嘆道：“容兒，我知你心中，必然不是這么想的。便當真是這么想的，也是安慰自個兒。連那薛王爺都對你贊譽有加，青眼相看，何況其他？”

我原是猜到沈洪是為這個鬧心的，但他既然如此，自是心里有我之故。因而我說道：“相公，我與那薛王爺相遇，是今年元宵節(jié)的事兒。當時跟著我的，還有冰兒、冰凝和明月欣兒。只是因我僥幸贏了那王爺一個對子，他心里……”

沈洪定定地說道：“容兒，你又何必和我解釋這么多？”

我笑吟吟地說道：“也是，我們雖有夫妻之名，卻情如兄妹，我原是沒必要和你說這些的。”沈洪的臉色，一時有些勉強起來，他仍是定定，答道：“是。”

正在這時候，寶寶走了進來，說道：“少奶奶，老夫人要你去見她?！?/p>

我心里輕輕喟嘆一聲，早知道老夫人會質(zhì)疑于我，誰知竟然比想象中的要快些。我點點頭，斂起裙裾便要往外走。沈洪說道：“容兒，我陪你一起去吧?！?/p>

寶寶的面色有些難看，說道：“老夫人特別叮囑，讓阿青轉(zhuǎn)告于我，說是大公子操勞這大半日，也累著啦，還是好生休息吧。少奶奶一個人去便好。我怕大公子跟去，反而連累少奶奶?！?/p>

我強笑道：“老夫人叫我，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我自個兒去便好。你們兩個何必這樣的臉色？”我邊說著邊笑，徑自往正堂去了。

老夫人面色凝重，見了我，只是點頭示意，讓我坐到一邊。許久，老夫人方說道：“九容，你嫁入沈家也有一年了吧？”

我原想著老夫人會質(zhì)問我與薛王爺?shù)氖聝?，卻不曾想到她問這個。我說道：“回老夫人，是快有一年啦?！?/p>

老夫人點點頭，說道：“這一年中，沈家可有虧欠你的地方么？”

我心頭一陣凜然，忙站起來，說道：“九容嫁入沈家這一年來，老夫人對媳婦兒關(guān)愛有加，相公對九容關(guān)懷備至。九容心里，自然是明白這些的?！?/p>

老夫人說道：“嗯，九容，你若是明白這些，那自然是好的。我今個兒叫你來，也沒有別的事兒。只是你也見著了，我已是這么一把年紀，半截身子進了黃土。我嫁進沈家三十年，也不盼著別的，只盼著沈家子嗣昌盛，家業(yè)繁榮。可是偏生沈家這小一輩的，只有敏兒一個女丁。雖說非兒有了身孕，她到底不是個靠譜的主兒?！?/p>

老夫人邊說，邊盯著我，滿臉的精明之意。她見我面無表情，緩緩說道：“你是洪兒的媳婦，你自然也知道，我這心里最疼的，便是我兒洪兒。我所最期望的，便是閉眼之前，能看著洪兒能產(chǎn)下子嗣。所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說的話，九容你可贊同？”

我低眉斂目，說道：“老夫人教訓得對。”

老夫人繼續(xù)說道：“今個兒薛王爺，差點兒要滅了我沈家滿門。雖然最后他總算是收回成命，但是這也讓我這把老骨頭深深地覺著人生的無常。沈家家業(yè)再大，總是虛的，唯有兒孫滿堂，有親孫兒承歡膝下，才是最真。”

我悄然不語，偌大的正堂里，連一根針掉在地下都清晰可聞。我只覺著老夫人說了這么多，總是在暗示著什么，那暗示，我隱約可以猜到，又一時不能想得十分明朗，心里頓時紊亂糾結(jié)得不成樣子。

“今個兒的事，還教我覺著，沈家這么下去，是不行的。權(quán)貴王公們只是一句話，便能將整個沈家至于萬劫不復之地。因而我覺著，結(jié)交權(quán)貴勢在必行。昔日，我千辛萬苦，曾經(jīng)為洪兒攀上杜延崇這門親事?？上Ш閮翰唤馕业目嘈?，竟然為了一個柳雨湘，放棄了這大好的親事，以至于杜延崇因此懷恨在心。如今柳雨湘已死，我聽聞杜延崇的女兒杜靈若，自洪兒退婚后，并未再嫁他人。因而，我心里想著，趁此機會，再次向杜延崇提親，讓洪兒娶杜靈若做續(xù)弦。這雖是亡羊補牢之計，卻總算可以趁此彌補沈家和杜延崇之間的仇恨，化干戈為玉帛。以后沈家和杜延崇，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沈家當真出了什么事兒，杜延崇絕對不會坐視不理。九容，你的意見如何？”

我微微攢眉，心里總算明白了老夫人單獨叫我，所為何事。她既然這么說，自然是心里早已盤算好了，現(xiàn)在來問我的意見，也只是和我打個招呼而已。我若是不同意，倒是顯得小家子氣，不懂得為沈家的大利考慮，而且，我和沈洪，只有夫妻之名，并無夫妻只實，自然沒有孩子。老夫人以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壓我，自是在情在理。

我低低道：“一切但憑老夫人做主，九容無不遵從?！?/p>

老夫人盯著我的臉，看了半晌，說道：“九容，還有一件事，這杜靈若杜小姐，聽說是極其刁蠻難纏的，她曾發(fā)下誓言，便是讓自己的丈夫，永不納妾?！?/p>

我的心里莫名地一寒：老夫人，她——怎可如此？

老夫人用莫測的語調(diào)說道：“九容，你來沈家這一年，凡事自然是做得極好的，我心里對你也是贊賞有加，你雖然只是一個小妾，我卻拿你做半個女兒看待，從來對你另眼相看。只是如今這樣的情勢，我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我下了這個決定，實在是心痛刻骨。可是這一切，包括你所做的，并不是沒有意義，一切都是為了沈家家族的利益。九容，好孩子，你還這么年輕，我也不想讓洪兒拖累你一輩子。我雖是老眼昏花，也能看得出，那薛王爺對你有些意思。我老婆子也是不能妨礙你另攀高枝?！?/p>

我一直默默聽著，沉默不語。直到老夫人說了這些話，心里忽然覺著難受之極，一瞬間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再也忍受不住，身子猛地一顫，整個人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