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第三日……以后每日早晨請安的時候,老夫人都會問起沈洪與我圓房的事情。問得久了,得不到肯定的答復,老夫人越發(fā)地著惱起來。
這日早晨,老夫人問起的時候,沈洪又默然不語。我笑道:“多謝老夫人成全。九容與相公商議好了,圓房的事兒,就訂在今個兒晚上?!?/p>
“當真?”老夫人略帶喜意,問道。我微笑著點了點頭,給沈洪使了個眼色,他也只得附和道,“一切都聽娘的意思。”老夫人拊掌大笑道:“好好好!就這么說定了。菊媽,阿青,你們速去幫大公子收拾好房間,然后來回我。洪兒,你和九容一定要為沈家誕下兒郎,沈家這偌大的家業(yè),還等著你們來繼承哪。”
我微微地皺了皺眉頭,心里嘆道:老夫人只這一句話,不知要憑空生出多少波瀾來。因為我清楚地看到,老夫人說剛才那句話的時候,沈齊夫婦和梅嬈非的臉色都十分微妙地變了一變。
老夫人卻又說道:“九容,你自打進入沈家,沈家對你也算不薄。你若是能為沈家一索得男,我就做主讓洪兒把你扶正。”我忙謝恩。
圓房的事,就這么定了下來。請安回去的時候,沈洪一直悶悶不樂。我見著了心中微微有些氣惱,看他的姿態(tài),圓房仿佛是我在占他便宜一般,也故意裝作氣鼓鼓的樣子不理會他。
回到房中,他見到我的神情似乎也有些著惱,才軟語安慰道:“九容,你也不必如此,圓房……那個……”他硬著頭皮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p>
我白了他一眼,笑道:“哪個要跟你圓房?你莫要做出奔赴刑場的表情好么?”
他支吾道:“不是你跟老夫人說……說那個我們今晚要圓房的么?”
我斂容正色道:“沈洪哥哥,我稱呼你一聲‘相公’,是礙于我現(xiàn)如今的身份。其實我知道呢,你的心里一直對姐姐念念不忘。我嫁給你做妾室,也是有我不得已的苦衷,并不是說我打從心底是對你有夫妻感情。但是既然上天安排我們在一起,圓房恐怕……恐怕是不能避免的?,F(xiàn)在我們都需要時間,接受對方,也讓對方接受自個兒。”
沈洪低頭不語,沉思半晌,說道:“九容,你說得對??墒墙駛€兒晚上……”
我笑道:“我自然有法子。”
接下來的一整天,沈洪做事兒都心不在焉的,我在心底暗暗地笑話他。
夜幕很快降臨,晚飯過后,我們?nèi)ハ蚶戏蛉苏埌?,老夫人笑道:“天色不早了,你們好好安歇吧?!?/p>
回到沈洪的臥房,菊媽和阿青早就在外面等著了。見著我們,菊媽迎上來,百般討好地說道:“大公子,今個兒是你和小少奶奶第一次圓房。老夫人特意放了寶寶和明月欣兒的假,讓老婆子在外面候著,若是有什么需求,盡管知會就是了?!?/p>
沈洪的面上有些不好看,一言不發(fā)。我巧笑道:“如此有勞媽媽了。如今雖是六月,半夜里天氣卻也寒涼。我這里有一壺桂花酒,就送給媽媽和阿青暖暖身子吧?!?/p>
菊媽也笑道:“就不勞小少奶奶費心了。老婆子有公務在身,哪里敢喝酒誤事?!本諎屵呅Ρ阌玫靡獾难凵窨粗摇W詮奈疫M沈家的門,一直到冰兒去世,我們的梁子,算是深深地結(jié)下了。
我笑道:“如此倒也罷了。真是難為媽媽。”說罷,與沈洪一起進房關(guān)門。
沈洪小聲問我道:“九容,你說這事,可當真如何是好?”
我掩口而笑:“相公,你可會行酒令?我們來行酒令可好?”
沈洪摸不清楚我心里的想法,點頭答應。
我在茶碗里倒上清水,笑道:“相公,我們行的這個酒令是這樣的。我念一句詩,你要接下去,直到湊成一首整的。若是中間,誰接不下去了,就算輸了,罰‘酒’喝。你看可好?”
沈洪疑惑道:“好?!?/p>
我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你瞧,菊媽和阿青都在外面聽房呢。我們先玩這個,讓她們覺得無聊睡著了,才能不干涉我們的事兒啊?!?/p>
沈洪聞言,精神大振,笑道:“九容,看你這丫頭片子,平日里不言不語的,就像個沒嘴的葫蘆,心里頭的鬼主意卻還是蠻多的?!?/p>
我笑而不語。沈洪有些沉不住氣,問道:“九容,你打頭還是我打頭?”
我想了想,說道:“相公,自古至今的文人中,你最愛的是哪個?我們便吟詠那個文人,可好?”
沈洪脫口而出道:“好!我最賞識的文人,當是賈長沙?!?/p>
我贊嘆道:“相公果然好情懷!賈長沙才氣出眾,博聞長策,可惜為肖小之輩所嫉,遭到誹謗,郁不得志,終是可歌可嘆!妾身獻丑,先詠一句,請相公接起?!闭f話間,我胸中已經(jīng)有了,于是吟嘆道:“遷謫長沙奈此身,臨流作賦吊靈均。相公請?!?/p>
沈洪贊道:“九容好氣魄!我卻也要輸于你了?!彼肓讼耄涌诘?,“可憐夙抱治安策,不能一為臺輔臣?!?/p>
我接道:“鸞鳳已藏應自悵,驥騏在縛更誰珍?”
沈洪道:“后人只賞辭章麗,略似君王問鬼神?!?/p>
一首七律已成,我們不約而同地相互微微一笑。沈洪嘆道:“我自負才氣出眾,博覽群書,卻不曾想到今日輸給你一個女兒家。九容好才情,氣魄更是不輸男兒,我自罰一杯。”
我微微含笑,不語。
……
更深夜闌,萬籟俱寂。外面打更人的梆子聲沉沉而起。
我悄悄推開門,菊媽和阿青果然睡著了。我關(guān)上門,躡手躡腳地走回來,笑道:“都睡著了,相公。天色已晚,我們也安歇吧。”
沈洪的面色微微一變,吞吞吐吐道:“我們不是說好先不圓房的么?”
我笑道:“哪個要跟你圓房?不過總不能一夜都不睡吧。”
沈洪如蒙大赦,忙道:“我睡地下,九容你睡床上吧。”
我微笑道:“以后這樣的日子,恐怕多得很,難道日日都如此么?相公,我們都睡床上便是。”
沈洪勉強點頭答應。于是我們和衣共被而眠,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