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鄰離我們?nèi)チ?,不久,我們的“筵席”也散了。正如古人所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我原以為今生今世可以與兒孫在一起,不再分離了的,但是人間哪有不散的筵席呢。
隨著時間的消逝,我們?nèi)玫募彝?,也逐日變化。最初是孫女們長大了,相繼大學(xué)畢業(yè),先后找到職業(yè),一個接一個,離家去了。家中一下便冷落許多,花園中再看不到蝴蝶般的孫女們,飯桌上也看不到她們的影子。眼看人散屋空,我開始感到寂寞的日子不遠了。
對于女兒們先后離家,各奔前程,幼鄰和珍妮倒覺無所謂,他們說是盡到了父母責任,女兒們長大了應(yīng)該遠走高飛才對,自己還要趁壯年時再干一番事業(yè)。誰若是老守著個家便無出息。
我聽他們說得不錯,心也開了些。何況我們中國,養(yǎng)女兒也是人家的人,四個孫女兒若在中國,不也是要嫁出去的么?
但是不幸的分離已等著在后面。
也不是幼鄰和珍妮有什么過不去的事情,也不曾聽他們有過什么爭吵。一天,幼鄰對我說:“我和珍妮要分居了,這房子我們住不久啦,把這房子賣了吧,分一半錢給珍妮,她要到三藩市去。再說,我們兩人也不必住這么大的房子,我們另租房子住好啦?!甭犓f得突然,好似晴天霹靂,一向溫柔寡言的珍妮,結(jié)婚多年,很少聽她與幼鄰講過一句大聲話,吵嘴更是未曾有過,怎么一下子要分開呢?!我來到紐約快十年了,也聽說過美國人夫妻分居是平常事,一不愜意就分居,等幾時雙方和好便又恢復(fù)同居,這不等于離婚的。但是,分居終究不是件好事情。
幼鄰見我不樂,趕忙安慰解釋,說他和珍妮只是一時意見不合,同在一起倒會更糟,不如分開一個時期,以后好了,她會再回來的,叫我放心。又說這郊外別墅太大,女兒都已出去,這院子的清潔衛(wèi)生很費人工,何況每月還要交許多房屋地稅,不如把它賣了的好。
珍妮果真要到三藩市去,他們分居,竟似出外度假一樣,毫無不快之感。珍妮與我擁吻道別,仍然那么自然親昵,說聲:“再見,媽媽!”然后幼鄰陪她開車走了。我真舍不得啊,好端端的一家人就這么分散了!
這幢美麗的房子要賣去,我也舍不得,這房子,我到紐約之后,就住在里面,足足十一年。處處留下我的手跡腳印,也留下過一家人的歡聲笑語,如今一個一個離它而去,最后我和幼鄰也要離它而去,難道真的如唱戲一般,曲終人散了么?!
我和幼鄰搬了新居,一切又再從頭開始。也正如幼鄰所說,以后好了她會再回來的。一年后,珍妮果真回來了。說她在三藩市工作很好,還買了一間小樓房,雖然比不上原來的那幢別墅,但人少正合適住。她問幼鄰可不可以去那里同她一塊過?幼鄰問我意見如何,我說去哪兒都行,只要大家快快樂樂在一起。
這樣,我們就到了三藩市。三藩市氣候溫暖,那里常年香花馥郁,冬天尤為舒服。可惜才住了一年,幼鄰的公司要他回去,我也決定跟兒子回紐約。因為和珍妮在一起,言語始終不通,她也不能為我去多跑市場。就這樣,我們又分手了。這一別,再也見不到我那溫柔的媳婦。
一家人勞燕分飛,又只剩下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幼鄰此時,偏偏事務(wù)更忙,每天早出晚歸,晚飯后忙到半夜三更。一天母子難得談笑之時。
長日無聊,我唯有不停地收拾房子以打發(fā)日子。但這房子可不比以前那花園別墅,天天侍花弄草,打掃落葉,夠你忙的。這租來的房子,地方不大,盡管收拾,也用不了多少時間,剩下的又是一片寂寞。
寂寞無聊,白天呆呆看著天上浮動的白云,晚上,常常夢中驚醒。醒來月光滿屋,輕風(fēng)拂面,夜涼如水。此時此刻,思鄉(xiāng)之情油然而生。
想起在桂林,雖然兒子不在身邊,但有許多親友來往,一年四季,數(shù)不盡的賞心樂事,時間飛一般過去。
到了紐約,一家歡聚,十年好景也是一晃而逝。如今日子雖然安逸,但生活已黯然失色。加以我年紀漸趨老邁,而幼鄰的事業(yè)正方興未艾,我看他為了照顧我,不能遠行半步,他也有他的煩惱。不過他對我一向依順,從不露半點不悅之色。我明知拖累了他,但女人不是從夫,便是從子,我又何必多講呢。
好不容易才過得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