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街那幢美麗的小樓房,被日寇撤退時一把火燒了,但所有磚墻因建筑上乘,故未倒塌,要重新修復(fù)此屋,也不太難,但一年半載是修不起來的。而義學(xué)巷的屋子亦已毀了。義井頭的老屋更破敗零落,以至于我在桂林無一住處。遂與嘉球、起潛合計(jì)一下,大家認(rèn)為干脆把義學(xué)巷建為旅館,以便日后有所收入,亦是開源節(jié)流之計(jì)。于是由起潛著手規(guī)劃建造此屋,將以前我住的后進(jìn)仍建為適用于旅客住的二層樓,前面三進(jìn)則一律以木板建成五十余間客房。竣工后由起潛經(jīng)營,名為建新旅館。聽說一九五二年,起潛到廣西化工研究所工作,才把旅館移交給政府代管。此旅館至今仍在營業(yè)。
與此同時,把義井頭的老屋中進(jìn),建為一簡單的二層樓房,作為臨時住處,一俟桂花街的房子重新修復(fù),再作搬遷。義井頭這簡單樓房,不到半年竣工。我在鄉(xiāng)間,惦著桂花街的房子,怕房子施工馬虎,遂先到桂林,住入義井頭新居。此屋簡單樸素,但亦頗舒服,戰(zhàn)后得此,已是不錯,我名之為“秀廬”。
與我在一起的是嘉球一家大小,侄女月波,褚、劉兩家甥女,以及嘉球好友焯崗的兒子。仍然是六五煮食,春燕聽使喚。
住在秀廬正好與王太緊鄰,有事沒事,天天見面。王太為人隨和、善交際,常常拉我到處尋親訪友。我一日都少不了她,每日飯后,不是她過來,便是我過去。不過都是我過去的多。她那個家,經(jīng)常是一兩桌麻將,還有人坐背后補(bǔ)缺的。那些太太們真可謂胡地胡天了,只顧嘻嘻哈哈,牌桌上坐得腰酸背脹后,便又拉起娘子軍去逛街,去裁縫店,上戲院。大家都說國難已過去了,何不多尋開心。
因此,每逢風(fēng)和日麗,便聯(lián)袂出游。坐厭了車,索性漫步而行。所到之處,笑聲一串。路人往往搖頭嘆息,說這般人不知居家過日子。也有點(diǎn)頭哈腰稱羨道好的,說我們前世燒得高香,今世有享不完的福。
游到哪里,吃到哪里?;虻乃岵?,月牙樓的齋面,百食不厭。特別是花橋一帶的酸菜,吸引著來往行人。別看它攤子小,都是圍滿食客,三分五分錢一小碟,一毛的一大碟,又酸又脆又辣,是游花橋者非一嘗不可的。那時游七星巖已比抗戰(zhàn)前方便得多了,因抗日時七星巖是躲警報(bào)最好的防空洞,為此,里面已裝有電燈照明,光復(fù)后電燈便留了下來方便游客。故此可以隨便出入,不過里面還是暗幽幽的,要看巖頂?shù)木跋?,還必須有電筒,否則看不清楚。但比起從前要請人點(diǎn)著火把帶路要好得多了??梢灿腥苏f,打火把游七星巖特別有趣呢!
及至我一九七三年從美國回來,政府招待我和幼鄰飽覽桂林風(fēng)景,重游七星巖時,不禁令我瞠目結(jié)舌。想不到從前黑洞洞的七星巖,如今里面電燈一開,金碧輝煌,呈現(xiàn)出各種景物、人像、田園風(fēng)光。走進(jìn)洞內(nèi),真似漫游仙境,踱步龍宮。那些以前我們看到的嶙峋怪石,如今都變?yōu)殍蜩蛉缟娜宋锪?。難怪吸引了全世界的游客,嘆為觀止!
還有三月的堯山也是我們每年必須去應(yīng)一下景的。其實(shí)看來看去,不過是山頂那幾塊天子田、菩薩壇前的香煙繚繞和求簽問卜的一點(diǎn)滿足。這些早看夠了,看不夠的倒是沿途那漫山遍野怒放的杜鵑花,以及如醉如癡的游人,真可謂人如流水花如潮,人面杜鵑相映紅。故三月清明前幾天,游堯山便成為桂林人的一種傳統(tǒng)。既是踏青掃墓,又可盡情享受郊游的樂趣。人人游罷歸來,總采回一束火紅的杜鵑花,以示游過堯山了。
不過我們游堯山,卻給游人煞風(fēng)景,因?yàn)槲覀儾辉缸哌@么遠(yuǎn)的路,總要坐車到山腰,才下來步行。但路上行人卻如過江之鯽,斷乎不能開快車的,只好一邊響喇叭,一邊慢慢滑行。與其說是坐車,倒不如說像給路上游人擁著走。他們見這些貴婦們,一個個涂脂抹粉,花枝招展,不少人投來厭惡的目光。我身在車中,卻巴不得行路才好,免得看到那些不悅的面孔以及聽到那嗤之以鼻的聲音?;叵胛页醭黾亦l(xiāng)到新會縣時,也看不慣那些滿身金玉的女人。難道如今我也給人這樣的印象了嗎?
盡管如此,堯山盛會,還是乘興而來滿載而歸的。當(dāng)然滿載的是杜鵑花了。
總之抗戰(zhàn)勝利后這幾年,是我最為快樂的幾年。春暖踏青時,采花擷草;夏日小院納涼,浮瓜沉李;秋日重陽,登高覽勝;冬日圍爐,取暖聊天。真不知天下還有憂心事?。】墒?,老百姓的憂心事正一步步接踵而來。那便是物價飛漲,鈔票貶值,人人怨聲載道,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