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阿瑟奶奶,老太太正在用絨布擦拭阿瑟爺爺?shù)倪z像,那是一張軍人的照片,阿瑟的爺爺很英武,非常標(biāo)準(zhǔn)地立正。
奶奶把照片舉到遠(yuǎn)處,瞇著眼睛看,看著看著笑了。
我奇怪地看著奶奶:“奶奶,你笑什么啊?”
“呵呵,你曉得瑟他爺爺和我相對象的那會兒,我還剛二十歲,家里都是姐妹,就老爹一個男的,當(dāng)時心里那個惶惶啊,把人家媒人的手背兒都給掐青了。”奶奶笑出聲,接著用絨布擦拭著相框的玻璃。
我來了興趣,等著奶奶說下句,奶奶的臉上洋溢著一種精華素的光芒,我通常管那個東西叫做青春,不管多老的女人,當(dāng)她回憶起來的時候,永遠(yuǎn)是青春的。
奶奶小心地放下相框,拄著拐棍兒陷入了沉思:“瑟他爺爺見我第一面兒,“啪”地就來了一個立正,還給我敬了一個軍禮,說,說啥來著,說‘姑娘同志,你好’,我嚇了一跳,解放軍還給女同志敬禮?我把媒人掐得叫出聲了,呵呵?!?/p>
我也笑了,有時候愛情真的很簡單,就像我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一樣,現(xiàn)在馬路上要是掉下一毛錢或者五毛錢的硬幣,連低下頭看的人都少,更別說彎腰去撿了。如果那個孤獨的、遺落在地面的上硬幣剛好是一個人的愛情,要怎么辦呢?難怪現(xiàn)在那么多人都找不到愛情,原來是我們都不屑于那些隨處可見的東西。
奶奶歪著頭,接著笑:“瑟他爺爺是軍人,瑟他爸爸也是軍人,我啊,看綠色的東西順眼,怎么都瞅不夠,現(xiàn)在眼睛花了,也看不真亮什么顏色,我這心里就像揣了一只王八一樣,這輩子啊都是綠色的,呵呵?!?/p>
我突然覺得奶奶好幸福,就是那種每天都能撿到錢的幸福。
“我踅摸瑟這孩子一準(zhǔn)兒也得當(dāng)個兵吧,這孩子淘,從小就淘,那要是出去玩兒上半天,回來就是小花狗兒臉,瑟他爸不愛笑,看見瑟淘搬過來就打,我倚老賣老,拄著拐棍就擋著,說‘你要是再打瑟,我就跟你拼了’……”
有人說,當(dāng)你開始習(xí)慣性回憶的時候,你就老了。其實人老了之后,回憶就成為支撐下半輩子的主要成分,時間上走了那么長的一輩子,能經(jīng)歷的都經(jīng)歷了,能掏空的也都掏空了,如果不剩下點兒什么,你會甘心嗎?
從奶奶那兒出來,我一個人在大街上漫無邊際地游蕩著,想到奶奶說她心里揣著個王八我忽然很想笑,我發(fā)愣的時候,一輛車子在我的前面忽然停住,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車窗玻璃被搖開,我看見馮小北毛茸茸的胡子,馮小北朝我招牌式地擺手:“嗨!去哪兒?”
我直視著馮小北:“回家?!?/p>
“敢不敢坐我的車子?”馮小北的語氣有些挑釁,我可想揪掉他一顫一顫毛茸茸的胡子。
我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冷淡:“不想?!?/p>
我繞開馮小北的車子往前走,我聽見開合車門的聲音,馮小北笑呵呵地跟上來,拽了我一下:“真夠擰巴的,走了,我請你喝杯咖啡,我不就搞了點兒行為藝術(shù)嗎?你至于這么反感嗎?”
我本來想甩開馮小北,突然想到夭夭,我坐進(jìn)馮小北的車子,車?yán)锖軄y,后排座位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志,還有飲料礦泉水和CD光盤,甚至還有一只白色的襪子。馮小北拿CD盤,我看見堆放著一堆光碟的抽屜中有一張鑲嵌著合照,合照上是一個長發(fā)女孩子,親昵地?fù)еT小北的胳膊。
“你老婆?”我轉(zhuǎn)臉看向馮小北,我自己都覺得我的眼神有些挑釁。
CD是歐美的動感樂曲,馮小北隨著快節(jié)奏的音樂晃動著身體和頭:“哦,哦,哦……”
我提高了聲音:“這個是你老婆嗎?”
“哦?!瘪T小北嚼著口香糖,斜睨了我一眼,接著跟著音樂的節(jié)奏晃動著。
我和馮小北在咖啡屋找好位置的時候,夭夭的電話過來了,夭夭說:“小諾都跟我說了那天的事兒,那天對不住了,我不該說無聊的話,你也別擔(dān)心,能怎么著?殺人不過頭點地!”
馮小北懶散地仰靠在椅子上,招呼著服務(wù)生:“要最暖和的?!?/p>
我掛了電話,馮小北交叉著手指頭,瞇著眼睛打量我:“十八,你是不是對我意見啊?我聽夭夭說你不喜歡行為藝術(shù)?!?/p>
“行為藝術(shù)我是看不懂,但并不表示我反感?!蔽依涞乜粗T小北。
馮小北扁扁嘴:“那你就是對我這個人有反感了?”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不知道怎么開口跟馮小北說夭夭,有些事情就是這么奇怪,明明就擺在明面兒上,明明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但有時候就是說不出口,你說裝糊涂也好,還是真的糊涂也好,我突然就覺得自己原來根本沒有自己想得那個嫉惡如仇,或者說干凈利落。
“夭夭還是單身,你認(rèn)識那么多人,有合適的幫著介紹一個?!蔽业纳囝^在嘴里繞了好幾個來回,我估計加起來沒有五十米也差不多,終于說出這么一句我自己認(rèn)為是妥善的話。
馮小北沒有什么反應(yīng)地看著咖啡廳中走來走去的服務(wù)員:“哦。”
馮小北的反映激起了我的興趣,我接著繞我的舌頭:“年齡不要太大,人好就行,只要不是結(jié)婚的,都可以認(rèn)識認(rèn)識?!?/p>
“哦?!瘪T小北雙手抄到羽絨服的口袋里,眼神盯著咖啡杯。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聰明,我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咖啡,笑:“其實你就很好啊,夭夭喜歡行為藝術(shù),你人也不賴,就一樣不好,可惜結(jié)婚了,不然我一定跟夭夭推薦你?!?/p>
馮小北冷淡地?fù)P起下巴,斜睨著我:“下次請你看行為藝術(shù),我一哥們兒狂愛一手舉著手榴彈,一手舉著榴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