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臣頓了一下,輕輕點下頭:“我很快就會回去?!?/p>
車子一直開到她很久沒有回去的家。程少臣下了車后,小陳絮絮地跟她講了許多他的近況,原來他最近根本沒在本市,一直在外面,或者留在父親的身邊。她昏昏沉沉地聽著,覺得全身都十分的難受。終于到了家,她自己開車門下車,小陳說:“安若姐,你臉色不好看,我送你上樓?!?/p>
“不用,我自己。你回去接他吧。”
她其實有些奇怪,為何所有的聲音都聽起來縹縹緲緲,為何腳步這樣輕飄,突然聽到小陳的驚呼聲:“安若姐!安若姐!”她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隱約明白將要發(fā)生了什么,原來真的是這樣,相同的事件,會連續(xù)的發(fā)生,因為自己已經(jīng)對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動了殺機,所以,即使想要改變主意,也是來不及。它知道它的母親不要它,所以它自己先離開。
她的意識漸漸恢復時,只聽到無數(shù)雜亂的聲音,以及接近麻木的痛。
“胎兒沒留住?!?/p>
“她沒事,真的沒有事。只是血糖和血壓都太低,暈過去了。”
“沒有摔著,只是閃了一下。這時候的胎兒很嬌弱,稍有閃失都會出差錯的?!?/p>
“不要難過,你們還年輕,來日方長。”
“病人的醫(yī)療卡有沒有?有身份證嗎?”
她一直昏昏沉沉口干舌燥,覺得眼淚似乎都流向心臟。
“少臣哥,對不起,我沒照顧好嫂子?!?/p>
原來他真的在,只是,她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始終沒有。
沈安若終于醒來時,天色已經(jīng)全黑。她試著動了動,突然就驚動了身邊的人。
是單人病房,只有一盞燈微弱地亮著。程少臣坐在床邊,比白天時看起來更蒼白,在燈光映照下,他的臉幾乎透明,嘴唇也毫無血色。
“對不起,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疲憊至極,已經(jīng)沙啞。
“你本想跟我說的就是這件事嗎?”程少臣低聲地說。沈安若望著他的臉,他的眼神里沒有情緒,她突然閉了眼,兩行淚順著眼角滑下。
“為什么要哭呢?你覺得疼嗎?你本來就不想要的孩子,用這樣的方式失去,不是更好嗎?”
沈安若咬住了唇,怕自己會哭出聲來。他會知道的,因為她的醫(yī)療卡,身份證,還有那份改了日期的手術預約單,在她的包里,是放在一起的。
“你不要哭,這樣多好,只是一場意外。那個孩子,它永遠不會知道,它本來也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彼蛔忠活D,每一個字都說得十分費力。
沈安若的心漸漸地冷下來。她本想辯白,張了張口,卻覺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明明說的每一句都正確,她從來在他面前無所遁形,多說一句,也只會令自己更難堪。
“你不想解釋嗎?”程少臣輕聲地問。
“你想聽嗎?”沈安若咬緊了嘴唇,閉上眼,再也不說話。
過了很久,非常非常久的時間,她終于又聽到他的聲音,沙啞,筋疲力盡:“沈安若,我總把你不喜歡的東西強加給你,這個失去的孩子,還有我們的婚姻。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他說完這句話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仿佛失了全身的力氣。
沈安若在醫(yī)院里整整躺了一星期才出院。流產(chǎn)本不是多么嚴重的事情,但她體質(zhì)虛弱,精神不穩(wěn),各項指標都差。她雖然一直不是特別健康的人,但是從小也沒有得過什么大病,這樣整天躺著不動,還是頭一回,只覺得生命都仿佛靜止凝固,每天睡了醒,醒了睡,睜開眼睛便看著窗外的浮云流動,也不怎么吃飯,偶爾下床一回,便頭重腳輕,暈過幾回,每次被插上氧氣急救,鬧得虛驚一場。她睡得不好,噩夢連連,一身冷汗地驚醒,醫(yī)生只好每晚給她注射鎮(zhèn)定劑。
朋友、同事陸陸續(xù)續(xù)地來看她,說種種蒼白無力的安慰話。靜雅也專程來過,他們瞞不住家里人,因為安若出席不了公公的頭七,總要讓家人知道理由。靜雅安慰她,自己卻一直掉淚,婆婆也打電話來,讓她安心休養(yǎng),話未說完也嗚咽。反而她自己,自那天之后,眼睛便一直發(fā)干,再也沒有淚。她覺得累,為什么每一個人都看起來似乎比她更傷心。她感激程少臣,他替她瞞住很多的事情。賀秋雁常常來陪她,一言不發(fā),只坐在她身邊,有時候給她帶來許多的雜志,有時候也帶來益智玩具,但她都沒動,只任時間如天上浮云一般緩緩地流動,消散,真的難得有這樣揮霍生命的機會,不如好好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