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感激上蒼送你來我的世界。沒有早一點,沒有晚一步。
當(dāng)那奪目的桃紅色繡球落入你懷中時候,我分明心里一動,莫名地有點瘡痍荒涼之感。
你茫然地昂首看我,帶些嘆惜。
“吧嗒”一聲,面前的瓷碗漾起兩片漣漪,我摸摸臉頰,濕溫了。是我哭了。
我舀起一勺藥,送到嘴里,澀澀的極苦。難怪一向鏗鏘的我會落淚了。
慢慢地,我喝著藥。師父去了,沒有誰再為我把脈開方了。師父,你是看出他們高貴的來歷的吧?那么為何你要我北上京城去蹚那渾水?
當(dāng)時傅恒決絕地離開,我便咬著下唇暗自發(fā)誓,此生非君不談嫁娶。
莫非是師父千里讀心聽見了我的吶喊?
是命運送來了你,那么我要珍惜命運,好好地把握住我和你的緣。
那片院子很美,但我總是會想家?;始姨旒?,終究還是自己的家最好。
應(yīng)下傅恒所托,我進京為某位皇親國戚看病。
他把我?guī)нM一個美輪美奐的園林,后來我知曉那便是聞名的圓明園。病人是個矍瘦清雅的男子,眼底朦朧著些華彩光輝,可整個人怏怏疲倦,面色慘白毫無血色。
我知道,這是個難題,不折不扣的難題。我能做的僅僅用我的手和腦挽留下此人的存在,這無異于為人續(xù)命。
他的妻子是個美人。即使多日的勞累刻畫在她的面上,那雙秋水明眸仍是未蒙上絲毫的塵埃,堅定地凝視著他—張若靄。
我皺眉,今天的藥尤其酸澀。我放下湯匙,端起碗一仰頭,飲盡了所有的苦。
心底一處被觸動了,扯得絲絲的痛。
小時候以為只有父親才會溫柔地為病重的女兒喂藥撫平眉頭,而張若靄和承歡告訴我,生命中會有一個無關(guān)血緣的人,如此相待。
張若靄的身體是生就孱弱的,氣血雙虧,肺臟虛滯,加之他心思婉轉(zhuǎn)細致,憂思過慮,頗耗心神。我邊研究病理診方,邊為他開些補元的藥,再施以針灸藥石外療,他倒也氣色恢復(fù)很多。
承歡雖未病,但和張若靄一般瘦削。我后來才知道她剛剛生產(chǎn)不久,只見她日夜照顧張若靄,寸步不離,完全不提及幼子的事情。我曾經(jīng)勸過她不用所有事都親力親為,她只搖頭疲憊莞爾:“瀟湘姑娘,如果我救不回晴嵐,我會恨死自己的?,F(xiàn)在我只是讓自己以后可以少怨怪自己一些罷了?!蔽衣牫鲂┥x死別的悲涼,就也由著她自己守火熬藥,端湯送水,絕不假手他人。
而我,就親眼見證過他們的相濡以沫。
晚陽金輝洋洋灑灑地鋪滿房間,玄色地磚光亮地映著雕花窗欞,鼻端嗅到恬淡寧靜的熏香味道,漫溢著某種幸福的情愫。床邊坐著承歡,笑靨如花,正在悉心妥帖地喂藥。她說著什么,引得張若靄開懷樂了,卻接下一段咳嗽。
我站在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承歡把藥勺放回碗中,騰出手輕拍他的后脊,他卻趁勢捉住她的手,送到嘴邊細細吻著。
我竟然不爭氣地想起了那個一直在傅恒身邊的小姑娘。眉目間與承歡有些神似,而她和傅恒間種種曖昧親近,看在眼中痛在心上。她,和傅恒是不是也會有這般惺惺相惜的甜蜜?
承歡喂他喝完藥,右手拿過絲帕,細細擦干他嘴角藥液。左手卻抬至他眉心處,婆娑幾下。張若靄把她帶入懷中,兩人說著什么,溫暖了滿室。
我轉(zhuǎn)身,椽梁一端的風(fēng)鈴,丁零地響了。
相思樹底說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卓雅。
我是應(yīng)該恨她的。我不是傅恒的唯一,我便認了。我做不了傅恒的全部,我也不在乎。可她憑什么坐穩(wěn)他心底那個不容動搖的位子?
可是好奇怪,雖然對她冷淡敵對,我卻還是習(xí)慣地親近她。她明澈的眼眸笑起來會蕩起迷離光芒,純凈美好。
我是不信奉所謂美人相輕的。但,當(dāng)她病倒在我身邊,當(dāng)我為她診病,當(dāng)我明白她只是初潮來臨,一股辛酸涌上心頭眼底,卓雅長大了,不復(fù)一個豆蔻懵懂的幼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