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腦海里同樣浮現(xiàn)出在教授書房里看到的那一幕：工作臺上，四本疊放在一起的《清史稿》，旁邊還有一本薄薄的小書，就是泰戈?duì)柕脑娂都村壤贰?/p>

“爸爸的書桌上有一本《吉檀迦利》！”夏曉薇說，“也許爸爸在那本書里留下了什么。沈默哥哥，我們快點(diǎn)回家！”

“等等！”沈默說道，“教授后面還說了一句話，聲音很弱，我聽不清楚?！?/p>

夏曉薇走到電話旁邊。

沈默再一次按下播放鍵。兩個(gè)人屏息聆聽，生怕漏掉什么。

“吉檀迦利的第五個(gè)秘密……”這句的后面，夏青教授分明還發(fā)出了某種聲音，只是沈默依舊沒有聽清楚。

“不要報(bào)警！”夏曉薇說，“我聽清楚了，爸爸是說不要報(bào)警！”

沈默詫異地看著夏曉薇：“你什么時(shí)候?qū)W了印地語？”

“不是印地語，我哪懂什么印地語！這句話是用漢語說的，只有四個(gè)字：不要報(bào)警。你再聽聽是不是？”

沈默又放了一遍錄音。果然，教授在用印地語說完“吉檀迦利的第五個(gè)秘密”之后，又用漢語說了“不要報(bào)警”四個(gè)字。之所以前幾次自己沒有聽清楚，是因?yàn)槁曇舯緛砭秃苋?，加上自己?xí)慣性地以為也是印地語。

“可是，不要報(bào)警？為什么？”夏曉薇有些疑惑。

“既然教授說不讓報(bào)警，那肯定有他的理由。曉薇，我們應(yīng)該趕快回家，去拿那本《吉檀迦利》！”

“好！”夏曉薇贊同。

二人匆匆下樓。

沈默推出一輛自行車，騎車帶夏曉薇趕回依綠園。

夏青教授書房。夏曉薇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吉檀迦利》，很快翻閱了一遍，沒有找到任何線索。轉(zhuǎn)手遞給沈默。

沈默接過。書很干凈，也很薄，僅有五十三頁，拿在手里沒有一點(diǎn)重量感。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5年四月版，譯者是大名鼎鼎的冰心先生。封面主色調(diào)是淡黃色的，黃白相間的底紋上是一個(gè)手繪的寫意舞女。舞女頭飾花冠，戴有手鐲的雙臂半舉在空中，仿佛在祈求著什么。舞女的左手上，停棲著一只鳥兒。鳥兒和舞女對視著。畫面簡約而神秘。沈默找不到一絲端倪。

田野出現(xiàn)在書房門口，好奇地探頭張望。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夏曉薇氣沖沖地走過去，關(guān)門。

田野一下漲紅了臉。

“曉薇，對你姐夫說話要客氣點(diǎn)。干嘛那么大火氣？”夏曉薔從三樓走下來，看到夏曉薇沖田野吼，心中十分不爽。

“姐夫？誰的姐夫？客氣？要聽客氣話回自己家呀！這個(gè)家姓夏不姓田！我在自己家里，愛怎么說怎么說！怕人說就別整天偷偷摸摸地像個(gè)賊似的！”夏曉薇開門。

“曉薇，爸爸剛走，我不想和你吵。田野怎么了？他怎么咱們夏家了？我知道你不待見他，爸爸也是。我是給自己選丈夫，不是給夏家選女婿！我已經(jīng)嫁給他了，怎么著?!爸爸都沒說不認(rèn)我這個(gè)女兒，你怎么著？”

沈默看看夏曉薇又看看夏曉薔：“都少說兩句吧。”

“夏曉薇！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你夏曉薇憑什么這么囂張？這是你的家，同樣也是我的家！我丈夫在我自己的家里，他招誰惹誰了？每回你都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你干嘛？憑什么？我一直隱忍不說也就罷了，你還沒完沒了啦！他怎么啦？他不就是在書房門口看看嗎？我還沒說你呢！你憑什么霸著爸爸的書房不讓人進(jìn)？不要忘了，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有我的一半！”

夏曉薔的突然發(fā)怒讓夏曉薇始料不及，從小到大，盡管姐妹二人在某些事情上看法不一，但卻從來沒有這樣爭吵過。為了田野，姐姐居然發(fā)怒了！夏曉薇委屈得眼淚嘩啦啦地流出來，依然倔犟地吼叫：“你懂個(gè)屁！你的眼里就只有那個(gè)男人，爸爸的事你從來都沒有關(guān)心過！爸爸出事的時(shí)候你干什么去了？你說呀！你干什么去了？爸爸死了，你回來了！財(cái)產(chǎn)有你的一半？你眼里只有財(cái)產(chǎn)！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我不稀罕！全都是你的好不好？好不好？但是，你們都給我聽清了，沒有我的允許，誰敢踏入書房半步，我殺了他你們信不信？！”

夏曉薔臉色煞白，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夏曉薇的一句話擊中了她的軟肋，是的，自從結(jié)婚后，她很少回家看望父親。夏曉薇在江北大學(xué)讀書，平時(shí)只有爸爸和王小翠倆人在家。她不是不想回家，只是她因?yàn)樘镆暗氖潞桶职拄[得很僵。雖然最后爸爸勉強(qiáng)接受了既成事實(shí)，但每次回家，氣氛都很尷尬。后來，自己也懶得回家了。偶爾回來一次，也只是來去匆匆。爸爸出事后，她心里很愧疚?？偸怯X得，如果自己常來看看爸爸，如果那天自己在家陪著爸爸，說不定事情的結(jié)果不會(huì)這么糟糕。

“夠了沒有？”沈默突然厲聲喝道，“你們這是干什么呀？教授的尸骨未寒你們姐妹就這樣吵吵鬧鬧，他老人家會(huì)安生嗎？”

聽到沈默這么一嚷，姐妹二人誰都不再說話，各自嚶嚶而泣。片刻，夏曉薇猛然撲進(jìn)夏曉薔懷里，叫了一聲：“姐……”夏曉薔攬過夏曉薇，二人抱頭痛哭。

沈默覺得眼角有些潮潤，輕輕拭了一下，把《吉檀迦利》放進(jìn)自己的衣袋，看著田野：“走吧！還看啥？沒看夠？”

田野悻悻。

“我送送你們。”王小翠手足無措。

“不用，忙你的去吧！記住，不要去打擾她們。”沈默朝樓梯上指了指。

“嗯?！蓖跣〈潼c(diǎn)頭應(yīng)道。

走出夏家，田野指了指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奔馳說：“沈默兄弟，上車吧！我送送你?！?/p>

沈默冷冷地說：“不習(xí)慣，謝謝！”

“你嫉妒我?！碧镆疤翎叺乜粗蚰?。

沈默冷笑：“我嫉妒你？憑什么？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你的自我感覺一直都是這么好嗎？”

“別說不是！那就沒意思了。憑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夏曉薔嫁給了我，而不是你沈默。你愛夏曉薔，暗戀她整整四年，你敢說不是？噢！多么偉大的愛情……”田野張開雙臂，有意做了一個(gè)很夸張的動(dòng)作。

“無恥?！鄙蚰T自行車徑直而去。

看著沈默的背影，田野輕蔑地“呸”了一聲，罵道：“窮酸！夏曉薔？你也配！”開門上車。

不一會(huì)兒，黑色奔馳就追上了沈默的自行車。田野放慢車速，將喇叭撳得震天響，心滿意得地?fù)P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