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今日的酒是喝得太沉了,這會子心里還怦怦亂跳呢!"其中一人說道,嗓音響亮,十分動聽。
"胡姐姐這張臉紅得真好看呢,內(nèi)造的上好胭脂也沒有這么水潤光彩-要是皇上看到,定是要愛死了。"又是這一套,沈青薔不禁莞爾,不用看,她也知道這是王美人無疑。
那胡姓女子卻輕聲一笑,冷冷道:"皇上?誰知道他此刻在哪里呢。指望他垂憐,不如指望手里這杯酒埋愁。反正這一輩子混了個昭儀做,死了能有三尺黃土埋骨,也足夠了。"
沈青薔突然想起,這女子該是東偏宮昭華宮的胡昭儀。靖裕帝只有兩個妃子,是以東、北二宮的正殿都空著,昭華宮便由偏殿的胡昭儀主事。這女子既是九嬪之首的昭儀娘娘,那便是這深宮內(nèi)僅次于沈、楊二妃的第三高位,平素深居簡出,又裝扮得如此不打眼,她一時間竟沒有認出。
但聽得另一個女子的聲音笑道:"你們不知道皇上此刻在哪里,我自然也不知-但我卻知道今兒晚上'得手'的是誰。"
其余諸人盡皆驚訝,紛紛問道:"你怎會知道?在哪里?說來聽聽?"
只聽胡昭儀道:"少打嘴現(xiàn)世的,沒羞沒臊,你這么清楚,怎么不也'得手'去?"
那女子似急了,搶白道:"昭儀娘娘您是這宮里'舉世皆濁獨我清'的高人,喝您的酒,作您的詩,您有氣度,自是與眾不同的。可我是個肉眼凡胎的,總也氣不平。瞧今天晚上'西邊'的張狂樣子,還有那些沒骨頭諂媚的丑態(tài),哼!私下里動的那些手腳,能瞞得過我的眼去?"
胡昭儀懶懶答道:"是'舉世皆濁我獨清'吧?赤口白牙的,可莫唐突了古人。你人是極聰明的,卻太也輕佻了,這樣做人做事,還未出頭,已給人掐了尖去了。"
那女子果然不再說話了。
沈青薔聽得這一番話,心里已隱隱預感是說到了自己,早暗叫了千百次"糟糕",卻實在莫呼奈何。
只聽王美人又開口道:"胡姐姐……不,昭儀娘娘,鄧寶林也不過在咱們姐妹跟前說說罷了,斷沒事的。"
胡昭儀一笑:"我又不是存心責罵于她……芳兒,你且說,看到什么了?只當個笑話來聽,聽過大家便都忘了吧。"
那名叫"芳兒"的鄧寶林當即又得意起來,說道:"你們沒注意嗎?宴會開到一半,西邊的那個小沈就離了席了,可再也沒回來。方才大家在外頭跪送萬歲時,我頭抬得高了些,便見她躲在一旁,趁人不備,早循著追過去了-只身上那件湖綠的羽緞披風太顯眼,來時我不是還給王姐姐指過的?否則我怎知是她?"
胡昭儀道:"竟是她?難怪了,看來咱們淑妃娘娘不止智計了得,做事情也足夠'周到'的,絲毫機會都不肯輕易放過。"
王美人則接口道:"沈?qū)毩直揪褪菢O有心機的,只不過平素里藏得好,面上看不出來罷了……"
一瞬間,沈青薔全然糊涂了。中途離席的自然是她,但那裹著湖綠披風,扮作是她,尾隨靖裕帝而去的人又是誰?難不成適才自己那番強詞奪理的借口反倒是事實的真相?真有鬼魅化作了她的形狀,意圖不軌?
事態(tài)的進展竟如此詭異可笑,沈青薔卻實在是笑不出來。自己赫然已坐實了"玩弄伎倆、極有心機、自賤身份"的名聲,但"遇鬼"事件的形勢卻無疑因此而逆轉(zhuǎn):既然那件湖綠披風"太顯眼",鄧寶林能看見,其他嬪妃奴才們也不可能全無察覺,只不過礙于淑妃娘娘的權勢不敢多言罷了-但問若干人證的眼睛,和一個十歲小孩子的話,兩者之間你會相信誰?
董天啟已不再是麻煩,現(xiàn)在的麻煩變成了那假扮她的人。那究竟是誰?又意欲何為?難道是楊妃的人,因今夜受挫,便要冒她的名犯些錯事來栽贓陷害不成?可是那件湖綠披風……湖綠披風……
-玲-瓏!
若玲瓏是沈紫薇的心腹,那么她假扮她,做一些手腳,可再容易不過!也再危險不過!
想到這里,青薔再也顧不得什么隱匿什么躲藏,把安然混回平瀾殿的計劃徹底拋諸腦后,她只想盡快找到玲瓏-無論是她做的,還是另有其人;只有找到玲瓏,才能解答這個謎題。
沈青薔當機立斷,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徑向數(shù)丈外停著的軟轎而去。那幾個正說長道短津津有味的妃嬪,突見她現(xiàn)身,都給唬了一跳。鄧寶林、王美人等更是想起自己方才還編派過這位沈?qū)毩忠环?,登時連臉色都變了。只胡昭儀在人群中冷笑一聲,清晰可辨。
可沈青薔此時哪里還顧得上她們?她來到停著的一排軟轎旁邊,借著軟轎前點著的燈籠,尋找自己來時坐過的那一乘。她此時心慌意亂,無論如何耐不下心去,終于還是隨便上了一乘看起來規(guī)制較低的,對轎前伺候的太監(jiān)吩咐:"回我的平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