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子呼來不下船——詩仙李太白(8)

我輩豈是蓬蒿人 作者:謝柏梁


 

那么,詩人之愁,究竟所為何物呢?

只能有一種解釋,即為憂國憂民之大愁、建功立業(yè)之壯志。

不錯,李白確實在翰林學(xué)士的位置上待過,但他卻始終沒有一種心安理得、為國分憂的踏實感。由玉真公主推薦入朝,怎么說也有一種走紅裙路線的旁門左道之嫌。雖說是陪伴在君王之側(cè),實則無異于弄臣優(yōu)伶之流。所以招致那一班宵小之徒嘁嘁喳喳,卻不全是空穴來風(fēng)。李白自小就學(xué)劍習(xí)武,為什么就不能在邊關(guān)之上一刀一槍、浴血奮戰(zhàn),為大唐開拓疆土、為君王保衛(wèi)江山、為家中封妻蔭子、為自己萬古留名呢?

時勢造英雄,國難當(dāng)頭,該是李白出山的時候了。

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使大唐帝國由盛轉(zhuǎn)衰的安史之亂轟然暴發(fā)。安祿山這一受寵備極的邊將,居然恩將仇報,起兵造反,發(fā)一聲喊,數(shù)十萬叛軍狼煙滾滾,直奔中原而來……

東京淪陷,安祿山在洛陽稱帝,偽朝廷國號大燕。長安失守,唐玄宗倉皇出逃,流亡蜀中;太子李亨亂中即位,是為肅宗,玄宗李隆基只得退休而為太上皇。玄宗的另一個兒子永王李璘受命東巡,先在江夏招募將士,準(zhǔn)備沿江直下金陵、北上平叛。

李白本在廬山上避難,但總覺得難甘寂寞、騷動不安。國家遭亂,山河蒙塵,百姓受難,臣民蒙羞。忝為前科之翰林學(xué)士,詩人更加感到救國平叛的深重責(zé)任,只是人微言輕,不知該從哪里出場亮相。

這里詩人正在躊躇,山下已經(jīng)來了老友韋子春。韋子春本在京中擔(dān)任秘書郎,后因好友趙奉璋被李林甫害死,他也遭貶離京?,F(xiàn)在他是永王智囊團(tuán)中的重要一員,當(dāng)然要找一位大詩人為永王助陣揚(yáng)威、搖筆吶喊。所以他不辭辛勞,找到廬山,誠意請李白出山。

詩人當(dāng)然要推托幾番,但經(jīng)不住韋子春幾頂高帽子一戴,也就感覺極佳,于是欣然前往永王麾下。一路行來,免不住在心中回蕩著“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歡歌。

永王對李白非常歡迎、非??蜌?、非常尊敬、非常倚重。還沒有封給詩人一官半職呢,李白就承受不了主子的盛情,茫茫詩情一瀉千里,一口氣就寫出了后來作為他罪狀之一的《永王東巡歌十一首》。其中最犯忌諱的是這樣的詩句:

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樓船一舉風(fēng)波靜,江漢翻為雁騖池……試借君王玉馬鞭,指揮戎虜坐瓊宴。南風(fēng)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

這些詩不僅是壯了永王的聲威,而且還給人以裂土分封、朱色亂紫的感覺。“天子遙分龍虎旗”本來是實話,但總是帶有割據(jù)一方的意味。后兩首詩自比肥水之戰(zhàn)大破苻堅的晉代大將軍謝安(320~385),確實有些忘乎所以、不知天高地厚的氣勢。

不幸的是李白這次“站隊”真的站錯了。那永王東巡御寇是假,趁亂爭位是真。肅宗見勢不妙,詔命永王立刻掉轉(zhuǎn)船頭取道蜀中,向太上皇方向靠攏。永王自以為實力不菲,哪里肯聽兄長之言?政治的本質(zhì),便是鐵面無情、不擇手段地獲取最大利益;所以肅宗馬上下詔討伐永王,轟轟烈烈的東巡事業(yè)終于在金陵附近被盡數(shù)剿殺,永王本人也在小小的江西采訪使手下一命歸陰。

作為政治的殉葬品,李白倉皇奔逃,本想依舊到廬山避難。但他詩名太盛,認(rèn)識他的人又多,甫至潯陽,便被當(dāng)成鐵桿的附逆作亂之賊黨抓起來,投進(jìn)了大獄之中。

這下可好,心氣高傲、一意報國的詩人,竟然成了“世人皆欲殺”的囚徒。人生的甜酸苦辣,升沉榮辱,李太白竟在無意之中,一一嘗了個遍。嚴(yán)刑拷打傷的是詩人的身,呵斥怒罵傷的是詩人的心!披枷戴鎖,蓬頭垢面,他求天天不應(yīng),告地地不靈,那么多酒肉朋友、文士詩人,包括職位不低的高適在內(nèi),都不肯出面為詩人說情申冤,只有老妻宗氏,依舊在茫然無助地為身陷囹吾的丈夫而四處奔走……

也罷,人不救我我自救。既然獲罪因詩起,那么解罪仍憑詩。李白本來就是太上皇的舊臣,又對新皇帝唐肅宗耿耿忠心,原本就不知永王意欲篡位的狼子野心。即使身在獄中,我也愿真誠地為兩代皇帝歌功頌德、粉飾太平。

于是,李白在大牢中寫下了《上皇西巡南京(按:指蜀郡)歌十首》。對上皇,是“圣主西巡蜀道來”、“石為樓閣九天開”;對新皇,稱為“少帝長安開紫極,雙懸日月照乾坤”。組詩寫得妥帖之極、真誠之極,同時也討好之極,與《永王東巡歌十一首》正好形成相為對照的雙壁。潯陽監(jiān)獄的管理者見了詩人新作,馬上當(dāng)成是他們對犯人施行思想改造的有效成果,即刻將組詩呈送到朝廷。從此,詩人在監(jiān)獄中的地位得到了明顯改善。

乾元元年(公元758年)春上,詩人要被流放到黔中道的古夜郎去。此時,他雖才58歲,卻已是身心疲憊的垂垂老翁矣。從潯陽沿江上溯,經(jīng)江夏、過沔州、到江陵、入三峽、至奉節(jié),景依舊,人不同,移步換境,觸目驚心;點滴追憶,感慨萬端。一別蜀中34年,返鄉(xiāng)時竟是個恥辱的囚徒!

從潯陽到古白帝城奉節(jié),詩人含羞忍辱,差不多走了整整一年。再走下去,就是終點站夜郎了,詩人已經(jīng)暗下決心,到了夜郎后就尋求人生的終點罷!

天不滅詩人。

詩人正待與押解他的差人離開白帝城,忽逢朝廷大赦,李白亦在其中!重返自由的詩人欣喜若狂,生命的能量重新注入體內(nèi),灼熱的理想又在心頭閃光,報國的豪情復(fù)在胸間激蕩?!对绨l(fā)白帝城》,買舟歸去也!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轅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詩人順?biāo)髦郏w船直下,到江夏喝酒,去洞庭遠(yuǎn)望。宗氏夫人跟著兄弟宗景,早已居住在豫章,李白終于得以夫妻團(tuán)聚、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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