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爺爺從雞籠里捉出一只公雞。雞籠里有四只養(yǎng)了半年的土雞,它們睡得很踏實,爺爺抓住其中一只的時候其他的雞咕咕哼了兩聲,表示對打擾它們的睡眠不滿,然后又閉上眼睛睡了。那只不幸被抓出來的公雞并不知道危險將至,不驚不叫,只是小小的腦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看,不知道主人為什么這個睡覺的時間把它提出來。
爺爺用細繩捆住公雞的腳,從廚房拿出菜刀,在公雞的脖子上一拉。公雞還沒有叫出聲來喉嚨里的血就噴涌而出,被一個大瓷碗接住。公雞在爺爺?shù)氖掷锊煌5某榇ぃu爪憑空使勁抓了幾下,便軟了下來。爺爺將雞頭反過來包在翅膀里。我不明白爺爺為什么要將雞頭包在公雞自己的翅膀里,好像它在用尖嘴在腋下?lián)习W。
爺爺說:“它正在過山呢。”
我問:“什么過山?”
爺爺說:“它的靈魂過了山我們再燒開水拔毛。現(xiàn)在它的靈魂還沒有走過山去呢。靈魂走過了山就真正死了?!庇谑?,我又浮想聯(lián)翩,眼前出現(xiàn)一只公雞的靈魂飄飄蕩蕩的走過陰陽分界的山的情景。
爺爺說:“人死了要喝孟婆湯,要過奈何橋。畜生死了也要過山才到陰間?!彼贿呎f一邊拿著筷子在大瓷碗里攪動,雞血隨著筷子旋轉(zhuǎn)成漩渦?!斑^來?!睜敔斚蛭艺惺帧?/p>
我走過去,爺爺撕下一塊抹布,蘸了雞血涂在我的手臂上。我的手臂上有黑色的血跡,是箢箕鬼的鬼血。爺爺在涂了雞血的地方用力的揉捏,要把鬼血搓下來,弄得我骨頭疼,幾乎掉下眼淚。爺爺說:“忍一下??!如果不把它洗干凈,你就會變呆變傻,將來成不了大學生?!蔽椰F(xiàn)在能好好的上大學,還要感謝爺爺那雙曾經(jīng)力氣大到可以擰斷扁擔的手。
而他自己的手上的鬼血沒有洗干凈,以致后來他的手靜脈冒起,并且像蚯蚓一樣彎彎曲曲,點煙的時候有點哆嗦。
當時我抬起另一只手,聞了聞濺落在手上的鬼血,比狗屎還要臭。我連打了三個噴嚏。爺爺笑了,說:“屎臭三分香,人臭無抵擋?!蹦枪硌_實比大糞還要臭。
用雞血洗了,又找來出去時沒有喝完的酒,再在手臂上擦了一陣,終于沒有臭味了。爺爺打了個呵欠說:“去睡吧,明天還有事呢。那箢箕鬼還要處理呢?!?/p>
那個晚上我沒有睡好,夢里還隱隱約約聞到鬼血的臭味,總擔心剛才沒有洗干凈。夜間幾次醒來,聽見爺爺在隔壁的木床上打響呼嚕,墻角的蟈蟈給他伴奏。那個第一次捉鬼的夜晚到現(xiàn)在還歷歷在目,記憶猶新。自從爺爺不再捉鬼后,我再也沒有聽到爺爺睡覺打呼嚕。
第二天爺爺叫我去化鬼窩的時候,我還懶在床上不愿意起來。我迷迷糊糊的聽見爺爺?shù)暮魡?,懶懶的回答了繼續(xù)睡覺。爺爺把冰涼的手伸進我的被窩,在我的胳肢窩一捏,一陣被電擊的麻酥酥的感覺傳遍全身,頓時我的睡意全消。
爺爺笑瞇瞇的看著驚奇的我,說:“你的魂魄昨晚可能出了竅,見了那些箢箕鬼逗起了玩心,所以早上起不來?!?/p>
我一驚,問:“我的魂魄走了嗎?”
爺爺說:“剛被我一捏就回來啦?;钪娜说男呐K可以牽住魂魄,心一死人的魂魄就會散了。你還小,魂魄也愛玩,難免有時候心也守不住魂魄?!?/p>
我說:“爺爺你怎么知道的?”
爺爺說:“你是不是能聽見我說話,還能回答,就是身子動不了?”
我點頭,剛才確實是這樣。
爺爺笑著說:“這就對了。好了,起來吧,你還要幫我拿東西呢?!睜敔斝Φ臅r候臉上的皺紋擠到一起,笑容就分散在溝溝壑壑的皺紋里,讓人覺得很舒服。
我們馬馬虎虎咽了幾口飯就出發(fā)。爺爺提了一小袋白米,肩上扛了一把開山斧。我?guī)蜖敔敱Я艘话阎褡?。就這樣我們爺孫倆踏著霧水走向化鬼窩。
那天的霧很濃,伸手抓一把能捏出水來。能見度也不好,頂多能看到五米開外的東西,仿佛我們走在米湯里。腳下的路的兩頭都被濃濃的霧掩蓋,有種走在電視里播放的冥界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