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在審訊(5)

為他準備的謀殺 作者:蔣峰


 

有人敲了敲門,伸進一只手招呼高文出去。我讓他難堪了,原來有領導在外面看著這一切。我對著鏡子看,也許有一組智囊團在沖我指指點點,商量著怎么對付我。

三分鐘后高文回來,身上多了件羽絨服和一頂帽子。我笑了,他也對我笑,會心地笑:“同行,猜猜我接下來干什么?”

看著他的裝束,我苦笑了:“好吧?!边@又是同行間的心照不宣,他問我是不是很熱,要不要冷靜一下,吹吹冷氣。那個空調(diào)是定制的,一般空調(diào)最低十六度,這個是八度。而且馬力大,把風力開到最強,然后就什么都不問了,不用跟我磨嘴皮子,在這兒陪著我就成,直到我開口。即使我被凍傷,也不是他的責任。因為他也在現(xiàn)場,他沒凍著。警察會對法官講,嫌疑人的體質(zhì)太弱了。

我笑笑:“你真要開嗎?”

“好吧,那你現(xiàn)在想說點兒什么嗎?關于匕首的什么?”

“說實話,我真有點兒熱?!?/p>

“遵命!”他打個響指,打開空調(diào),呼呼的冷風就像有誰一腳把我踹到了北

極。高文打開筆記本玩植物大戰(zhàn)僵尸,要么就是三國殺,反正是他的智商玩不了的高級游戲。這樣從監(jiān)視器看起來就像是整理口供。我是穿皮夾克自首的,早被他們脫得只剩件長袖T恤了。很冷,空調(diào)風口大片大片的冰霧射進來。我握緊拳頭看汗毛一根根豎起來。

我們倆誰也不說話,他玩的游戲沒聲音。我在想策略,我要出去,只有出去我才有機會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這里沒人給我申冤??船F(xiàn)在的情況,下星期把我斃了都有可能。但是怎么出去呢?

估計他過了第一關,我沒指望他這種白癡會通關。他的臉從筆記本上方露出來,問:“怎么樣?”

我回答時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別發(fā)抖:“什么怎么樣?”

“我在關心你,你還熱嗎?”

“還好,房間里要是再有兩只企鵝,就完美了?!?/p>

“我會想想辦法?!?/p>

“你好久不審人了吧?”我問他,他沒應我。我繼續(xù)說:“借你羽絨服的人在坑你。那兒,這兒,還有你頭頂,有監(jiān)視錄像,這是證據(jù)。到時候我申訴的話,你會解釋不清。我們以前都不這么干。”

他有了興趣,開始注意我。

“一,這里面每個警察都有這種裝備,兩套保暖內(nèi)衣和一件寬松點兒的襯衫,這樣從監(jiān)視器看來,咱倆穿得一樣多;二,揪住借你羽絨服的警察揍一頓,我保證,他成心整你?!?/p>

“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從頭到尾都跟我對著干,”他重復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為,”我身子靠近他,低聲說,“咱們倆以前就有過節(jié)兒?!蔽医又愿偷穆曇粽f,“我要你厭惡我,我要外面所有的人都看到,你想整死我。”

他沒聽懂我的話,對鏡子望了一眼,那一側(cè)的領導從這里了解我和他。我不需要解釋那么清楚,這些是我新計劃的一部分,包括遭冷風的罪。不只要遭罪,要再猛烈些、刺骨些,讓我倒下。

我已經(jīng)不舒服了,或許下身已經(jīng)僵硬了,我看看墻上的鐘,時間還不夠,不足以讓我倒下。我趴桌子上,閉眼睛,無數(shù)散亂的畫面在眼前閃過。想一想,我又睡著了。真他媽賤,在家的時候幾天幾夜睡不著覺,跑這兒來二十四小時睡了三覺。這回不去想這么多的事情,時間不長我就沒了知覺。什么也不想,我人生第一個沒有夢的覺。

高文進來時的鐵門聲把我震醒,額頭有好多冰冷的汗,他還真脫了羽絨服,換了保暖內(nèi)衣。差不多了,我現(xiàn)在冷得呼吸都費勁了。

“你睡著了?!彼穆曇舯瓤照{(diào)還冷,他拿出剛申請的逮捕令,“你已經(jīng)被正式逮捕了?!?/p>

我雙臂抱胸,想打幾個噴嚏,卻發(fā)現(xiàn)鼻孔凍住了,癢癢了半天,顫聲說:“我要找律師?!?/p>

“律師來了,我也要問你匕首在哪里,他幫不了你什么?!?/p>

“我有權利雇一個律師?!?/p>

“好,”他坐直身子,整理文件,“你是有熟悉的律師,還是由我們代請?”

“有熟悉的,”我在褲袋里找錢包,他們早把這個沒收了。我需要里面的一張名片。我手插褲袋里回想了一下,告訴他,“高君,國華律師事務所?!?/p>

他坐下來,在對面看著我,在等我開價。

“麻煩你跟他講,三百萬在我手上,我請得起他?!?/p>

7

他們架我出來的時間是早上八點鐘,關了一夜讓我再見到陽光,恍同隔世。我被帶去醫(yī)療站,這是我計劃的一部分,由于重傷寒住院。大夫讓我掛了三瓶點滴。高文讓人把電話接在我的床前。護士剛換第二瓶點滴,電話就來了。

高君打給我的,沙啞的聲音問我是哪位。我報了歐陽楠和警員編號,告訴他,我們通過電話。

“我知道,你上次問候了我母親?!边€不等我道歉,他就跟著問,“這是哪兒的電話?”

“醫(yī)療站,我被捕了?!彼聊幌拢f;“我還有點兒事,回頭聯(lián)系你。”電話斷了,我看著話筒想了好半天,明白自己太疏忽。我拔掉電

話線,打開電話后面的機盒,將竊聽器拽出來。應該就是這個意思,他會給我打過來的。接好電話線,我盯著點滴看,二十滴左右,電話又響了。

“這回是哪兒的電話?”

“安全的電話?!?/p>

“嗯,你需要我做什么?打官司我可不會。”

“我要你幫我打不上官司。”

“嗯?”

“想辦法讓我出去?!?/p>

“等一下,”他應該在電腦前查檔案,我聽見打鍵盤的聲音,“你是謀殺,不好弄。”

“那就是能弄嘍?”

“我要你財產(chǎn)的三分之一,你再被抓進來,我不負責?!币话偃f!我倒抽口氣,老子今天才知道,我半條命就有這么貴!

護士進來看看點滴是否順利,我示意她我左手電話,不影響輸液?!敖o我一套假證件。”

“我不做這種小事?!彼f,“你什么時候給我錢?”

“你什么時候能讓我出去?不出去我他媽哪兒來的錢?”

“你配合好的話,我會盡快?!?/p>

“今天明天不行嗎?”

“他們不會讓你住院的,感冒而已?!?/p>

“那我怎么配合?”

“回號子后想辦法再回來,別回醫(yī)療站,這兒全是人,去大醫(yī)院?!?/p>

“我怎么去?”

“傷風感冒肯定不夠,得有點兒重傷。最好影響惡劣點兒。”

“什么叫影響惡劣點兒?”

“影響惡劣了,我好通知媒體?!?/p>

“通知媒體干嗎?”

他掛了,我琢磨一下午也沒明白他什么意思。醫(yī)療站果然沒允許我住院,下午他們追加兩個吊瓶,把我頂起來。拔掉針頭我聞聞手背,血里面都是藥味。出醫(yī)療站高文買了一袋牛奶和一條面包。警衛(wèi)都看著好警官是怎么把犯人當親人待的。一百萬他能分到多少?起碼五十萬以上吧。

我先進去,高文把號長叫出來交代兩句。號長回來后越發(fā)囂張,要我把昨天和今天的兩套操做齊了。剛輸完液,我血液濃度都不夠,背手跳三十來個就倒在地上喘著氣。之后他們也不動我,任我在地上癱著。熄燈后他們各自上床,準備明天再治我。

這不成,我答應高君盡快回醫(yī)療站的,拖下去我想花錢都沒地兒花。夜里他們睡得死死的,我要是稍有點兒力氣,就過去揍號長幾拳,惹他們打我個半死。身上沒勁兒,想撐著墻壁起身都費勁。過了一兩點我更急了,思前想后我決定唱歌,那種唱的人快死了、聽的人也活不長了的歌聲。左小祖咒的歌最合適,我以前老當玩笑給丹丹唱。全是破音和跑調(diào),誰聽了誰想自殺,文字形容不出它曲調(diào)的惡劣效果,但以它緊箍咒般的歌詞,足以引起看守所的新年大暴動。

這些天,我什么事也沒干成,還多了一個仇人……我不停地看表,我不停地看表,我不停地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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