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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居北京(8)

留得年年紙上香:齊白石的今生今世(四色圖文典藏本) 作者:齊白石


自遼沈淪陷后,錦州又告失守,戰(zhàn)火迫近了榆關,平津一帶,人心浮動,富有之家,紛紛南遷。北平市上,敵方人員往來不絕,他們慕我的名,時常登門來訪,有的送我些禮物,有的約我去吃飯,還有請我去照相,目的是想白使喚我,替他們拼命去畫,好讓他們帶回國去賺錢發(fā)財。我不勝其煩,明知他們詭計多端,內中是有骯臟作用的。況且我雖是一個毫無能力的人,多少總還有一點愛國心,假使愿意去聽從他們的使喚,那我簡直對不起我這七十歲的年紀了。因此在無辦法中想出一個辦法:把大門緊緊地關上,門里頭加上一把大鎖,有人來叫門,我先在門縫中看清是誰,能見的開門請進,不愿見的,命我的女仆,回說"主人不在家",不去開門,他們也就無法進來,只好掃興地走了。這是不拒而拒的妙法,在他們沒有見著我之時,先給他們一閉門羹,否則,他們見著了我,當面不便下逐客令,那就脫不掉許多麻煩了。冬,因謠言甚熾,門人紀友梅在東交民巷租有房子,邀我去住,我住了幾天,聽得局勢略見緩和,才又回了家。

我早年跟胡沁園師學的是工筆畫,從西安歸來,因工筆畫不能暢機,改畫大寫意。所畫的東西,以日常能見到的為多,不常見的,我覺得虛無縹緲,畫得雖好,總是不切實際。我題畫葫蘆詩說:"幾欲變更終縮手,舍真作怪此生難。"不畫常見的而去畫不常見的,那就是舍真作怪了。我畫實物,并不一味地刻意求似,能在不求似中得似,方得顯出神韻。我有句說:"寫生我懶求形似,不厭聲名到老低。"所以我的畫,不為俗人所喜,我亦不愿強合人意,有詩說:"我亦人間雙妙手,搔人癢處最為難。"我向來反對宗派拘束,曾云:"逢人恥聽說荊關,宗派夸能卻汗顏。"也反對死臨死摹,又曾說過:"山外樓臺云外峰,匠家千古此雷同","一笑前朝諸巨手,平鋪細抹死工夫"。因之,我就常說:"胸中山氣奇天下,刪去臨摹手一雙。"贊同我這見解的人,陳師曾是頭一個,其余就算瑞光和尚和徐悲鴻了。我畫山水,布局立意,總是反復構思,不愿落入前人窠臼。五十歲后,懶于多費神思,曾在潤格中訂明不再為人畫山水,在這二十年中,畫了不過寥寥幾幅。本年因你給我編印詩稿,代求名家題詞,我答允各作一圖為報,破例畫了幾幅,如給吳北江(闿生)畫的《蓮池講學圖》,給楊云史(圻)畫的《江山萬里樓圖》,給趙幼梅(元禮)畫的《明燈夜雨樓圖》,給宗子威畫的《遼東吟館談詩圖》,給李釋堪(宣倜)畫的《握蘭簃填詞圖》,這幾幅圖,我自信都是別出心裁,經意之作。

民國二十二年(癸酉o一九三三),我七十一歲。你給我編的《白石詩草》八卷,元宵節(jié)印成,這件事,你很替我費了些心,我很感謝你的。我在戊辰年印出的《借山吟館詩草》,是用石版影印我的手稿,從光緒壬寅到民國甲寅十二年間所作,收詩很少。這次的《白石詩草》,是壬寅以前和甲寅以后作的,曾經樊樊山選定,又經王仲言重選,收的詩比較多。

我的刻印,最早是走的丁龍泓、黃小松一路,繼得《二金蝶堂印譜》,乃專攻趙叔的筆意。后見天發(fā)神讖碑,刀法一變,又見三公山碑,篆法也為之一變。最后喜秦權,縱橫平直,一任自然,又一大變。光緒三十年以前,摹丁、黃時所刻之印,曾經拓存,湘綺師給我作過一篇序。民國六年(丁巳o一九一七),家鄉(xiāng)兵亂,把印拓全部失落,湘綺師的序文原稿,藏在墻壁內,幸得保存。民國十七年,我把丁巳后在北京所刻的,拓存四冊,仍用湘綺師序文,刊在卷前,這是我定居北京后第一次拓存的印譜。本年我把丁巳以后所刻三千多方印中,選出二百三十四印,用朱砂泥親自重行拓存。內有因求刻的人促迫取去,只拓得一二頁,制成鋅版充數的,此次統(tǒng)都剔出,另選我最近所刻自用的印加入,湊足原數,仍用湘綺師原序列于卷首,這是我在北京第二次所拓的印譜。又因戊辰年第一次印譜出書后,外國人購去印拓二百方,按此二百方,我已無權再行復制,只得把庚午、辛未兩年所刻的拓本,裝成六冊,去年今年刻的較少,拓本裝成四冊,合計十冊,這是我第三次拓的印譜。

三月,見報載,日軍攻占熱河、平津一帶,深受威脅,人心很感恐慌。五月,塘沽協(xié)議成立,華北主權,喪失殆盡。春夏間,北平謠諑繁興,我承門人紀友梅的關切,邀我到他的東交民巷寓所去避居,住了二十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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