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好好教他怎么做。先叫兄弟們來準備開飯，為博士接風?！崩洗蠛軠睾偷卣f。

“滾！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被叫做“老四”的光頭還在氣頭上，沒有理會博士，用一句惡罵趕走傻小子。傻小子連忙謝過老大、老四，像條受傷的狗夾著尾巴溜出去了。

一路耳聞目睹加上眼前的一幕,雖然令鳥博士顯得拘束和畏縮，但陌生和新奇讓他興趣盎然，何況老大禮賢下士、不恥下問的氣量讓他心里溫暖，保持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超然狀態(tài)最合適?？衫洗笠泻舫燥垥r博士就驚醒了，這事比較重要——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軟，無故吃人家的飯就等于上了人家的賊船。鳥大爹從小就這樣教導他。

“老……大，我不吃飯了，我借你電話打打，找到朋友就行了，不麻煩你，我要去找老七的。”博士這才慌忙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笆裁蠢掀哐剑覀冞@里只有老五，是個母的?！崩先Φ?。

“什么事都等到吃飯后再說，千事萬事吃飯才是正事。”老大不由分說，將博士的大書包放在他的辦公桌上，領(lǐng)著他與一干人進了對面的餐廳。到了一個門口寫著“南?！睒伺频男d，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五瓶紅星二鍋頭、一瓶洋酒、兩瓶米酒。

陸續(xù)有幾個人進來。一個看上去顫巍巍的白發(fā)白眉長須老者，一個約摸三十來歲的漂亮女人——透著過去鐵姑娘或婦女隊長或民兵排長的麻利勁，卻打扮時尚，有著時下商界俠女風范。最后一個進來的，是港商模樣衣著整齊入時的中年男人。這些人在博士眼里顯得怪誕詭異，一進來只一味同老大寒暄熱乎，無視其他人的存在。

酒菜齊備，滿滿一桌，以海鮮為主，還有產(chǎn)自瘦狗村的蕨菜、竹筍、野山菌、雞叢菌、牛肝菌、醬菜等家鄉(xiāng)土菜，可謂山珍海味云集一桌，令港商模樣的中年男人一個勁樂：“聽說老大請客，我就想到你的家鄉(xiāng)菜，就像個傻子似的口水止不住下流?！币贿呎f一邊就操筷子夾了一把蕨菜往嘴里送。

老大端酒杯發(fā)話：“今天弟兄們小聚，有梁代表和博士賞光，實在榮幸！我先敬大家一杯?！闭f完“吱溜”一聲下去了，其他人仰頭喝下。博士才知道港商模樣的人叫梁代表。鳥博士杯里的是洋酒，梁代表喝米酒，其他人喝二鍋頭。博士看看大家，好幾口才喝完。

老大正式介紹推出博士，大知識分子大學問家地稱頌了一番，大家用怪異的目光注視他好一陣，酒場冷寂無聲，明顯陌生排異不兼容。鳥博士慌忙更正：“我博士未畢業(yè)，算不得博士。初次相見，多多包涵?！?時髦女人打破尷尬，率先向博士敬酒：“那我就敬博士大知識分子科學家一杯！”說完仰頭一口見底，博士難以推辭，勉強兩口喝下一杯。

經(jīng)老大介紹，他現(xiàn)在認識了在場所有的人。這些人在博士眼里的怪異模樣，隨著兩杯空肚酒的快速發(fā)作而變得無關(guān)緊要了。白發(fā)白眉白須老者是德叔，又叫老二，是老鷹沖集團下屬“德善堂”的堂主。

鳥博士趁著酒興仔細打量德叔，并好奇地用手去摸老二的白須。老三趁機打趣道：“別以為他七老八十，他比老大還小八歲，頭發(fā)眉毛和胡子都是染的，樣子是裝的?！?

老二說：“博士，我就是個臭要飯的，頂多也就是個花子頭”，轉(zhuǎn)身對老三說，“不過話也得說回來，裝也得像呀，你來我德善堂裝一回試試，我到你那當當總裁去?！崩隙鼐吹馈?/p>

時尚女人是老五，策劃公司首席策劃，簡稱“首策”。“解手的手，廁所的廁，就是解手用的廁紙?！崩先殖藱C調(diào)侃。老五奔過去一手提著老三的耳朵，一手往他嚎叫的嘴里灌酒，同時奚落他：“你這個淫賊，有把柄在我手里還不老實！”

至于大家稱呼的“梁代表”，是凹下村主任，全國村民代表，老鷹沖集團顧問。瘦高個老三是證件制造公司總經(jīng)理，光頭老四是私人偵探社社長。

酒過三巡，醉醺醺中跟博士之間的陌生感和排異性就消退了，大家圍著博士興趣盎然地提出各種問題。梁代表說：“博士，初來乍到，對我們凹下村有什么印象和意見？”

博士認真回答：“像八卦陣，也像城堡，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就是衛(wèi)生和治安……”

梁代表迫不及待地回應道：“你真不愧為博士，一看就知道衛(wèi)生和治安……傻瓜也都知道這個問題！”大家聽后就滿堂哄笑。

梁代表繼續(xù)說：“可博士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這個梁代表每年要到京城開會，呵呵，代表的可是整個中國城市出租屋村的現(xiàn)狀。凹下村是我們這個都市最大的出租屋村，最有代表性，而衛(wèi)生和治安是整個中國城市出租屋村的突出問題，如果我們把這個典型問題治理好了，那我就代表不了中國城市出租屋村的現(xiàn)狀，那我這個代表還能代表什么？我就沒資格當代表了……” 大家聽后紛紛端起酒杯，連連夸贊：“妙論，高見，妙論啊！”

“什么雞巴妙論啊，我一喝酒就這樣胡說八道的，我喜歡整蠱人……”梁代表酒興與談興齊飛。鳥博士的新奇感替代了是非感，不僅沒在意梁代表話里半是蔑視半是調(diào)侃的意味，相反覺得他的見解奇妙無比，他的自得其樂令人愉快。

老二說：“博士，剛才老三這樣糟蹋老五不公正。她可是我們村里的萬人迷，嫁過三個小伙都不合適，覺得憋屈，當年每進城打一次工就離一次婚，現(xiàn)在留下三個娃由三個男人在瘦狗村里養(yǎng)著，每個男人一幢小洋樓，回去想住哪就住哪，仨小伙服服帖帖。她比解放前的老爺們過得還風光……”

老五急忙分辯道：“你不就是想告訴博士我是女流氓嗎？可今天我要跟學問大的博士討論點人生哲學問題，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流氓。我認為，站在自然人情感這個角度，沒有男人和女人之別，只有招人與不招人的區(qū)別。我有三個老公同你有三十個情人都是自然感情的產(chǎn)物，只要不惹惱別人就行。你看我們村里的那些公狗母狗，一見面不管認不認識，只管舔舌頭往對方身上撲，我們?nèi)诉M化得夠可以的了……博士，你說我這是不是妙（謬）論？”老五說完，兩眼含笑，熱切企盼博士的回應。

“是妙論，高論！更可貴的是你言行一致，你活得真爺們！我也像你這么想這么干，可長得不招人，囊中又羞澀，有賊心卻沒有賊膽??！”博士喝得迷迷瞪瞪也來了神，面對老五的問題應變自如，額頭上新貼的一塊膏藥額外醒目。

“喝酒！喝酒！”大家齊聲為博士喝彩。

“說我是瘋子，其實私底下我……我……并不同意，沒認識梁代表之前，我當年不就是憑一把鬼頭刀在凹下村立足嗎？其實我那刀并沒有見過血，我那把骷髏鬼頭刀，加上我當年在特種部隊練就的這身板和招式，足以讓那些蟊賊心寒膽怯了……我只是對自家兄弟嚴，對外主要還是講理，有理走遍天下……”老四粗著脖子凸著青筋，急于要博士給他評理翻案。

“李逵都粗中有細，你這番話說你粗都挨不上，更不用說瘋了。當然，比趙子龍還差那么點縝密和嚴謹，但跟關(guān)公云長就接近了……”鳥博士的點評逗得每個人眉開眼笑，老大眼里露出欣喜的光。

“我最不在乎別人說我是騙子，做生意說穿了就是騙錢，理就一個，只是說法不同，只是有個分寸問題，有個合法不合法的問題……你能駁倒我這個道理嗎，博士？”老三也急于亮出自己的高見讓博士點評。

鳥博士正在興頭上，趕忙接過話頭道：“我不僅不能駁倒你的道理，而且感同身受。用現(xiàn)在時髦的話說，做生意其實就是利用‘信息不對稱’原理，發(fā)明這個狗屁理論的家伙得了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這個原理就是說，交易的達成主要是基于買方和賣方對產(chǎn)品所掌握的信息不相等——賣方對產(chǎn)品信息掌握當然全面，絕大多數(shù)買方則掌握得少。

“賣方王婆賣瓜自賣自夸，一股腦兒將產(chǎn)品最好的一面，用動聽美妙的廣告詞包裝展現(xiàn)給買方，將不利的一面十分小心地掩蓋起來，而絕大多數(shù)非專業(yè)買家，只能在有限時間里有限地了解該產(chǎn)品，他們最后得到的只是該產(chǎn)品的片面信息，只好根據(jù)賣方的自吹自擂來決定購買行為的——騙局就這樣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