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大黑。多漂亮的狗,吃吧。我知道你也想出來跑一跑。你也看見了我不能把你放出來,我可沒有力氣拉住你。萬一你跑了我可擔(dān)待不起,園長說你是名貴的狗,這個城市也只有你一頭,一定要好好看管。再說嚇到游客也不好,是吧。還盼著到植物園的游客也能看一看你,說這能增加游客量。天啊,這都是想的什么呀,那植物園豈不成了動物園了。這么大的城里只有你一個,你也是挺孤獨吧,像我一樣,可千萬不要像我一樣……”老人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時手也沒有閑著,打掃著籠子周圍游人路過時扔下的垃圾。
其實白天并沒有太多的人騷擾格桑,整個白天它都能心滿意足地趴在籠子里,在那些茂密的丁香樹的濃蔭里睡覺。到這里來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從遠(yuǎn)方移植而來的珍貴植物上,比如那些種植在巨大溫室里的導(dǎo)彈棕,陳列在溫室里倍加呵護正在等待萌發(fā)的海椰子的雄花和果實。即使有人無意中進入這片濃密的丁香叢里,發(fā)現(xiàn)格桑,他們也并不會在意一頭睡在籠子里的狗,他們最多認(rèn)為這狗大得出奇而已。
那天有一個小孩子在籠子前站了很久,他手中握著一支正在融化的冰激凌,一直在耐心地叫著一個對格桑來說是陌生的名字。那是一個永遠(yuǎn)不會在高原粗獷的世界里出現(xiàn)的名字,那稱呼應(yīng)該屬于一只很小很小的寵物狗。
“毛毛,你睡了嗎,你起來吃一口冰激凌怎么樣,伊利的冰激凌。”小孩子細(xì)聲細(xì)氣地叫著,最后還把拿著冰激凌的手伸進籠子里。
格桑起初并沒有抬起頭,只是瞇著眼睛斜睨著這個似乎并不打算馬上離去的孩子。這讓它想起高原牧場上主人丹增的兒子達(dá)娃,那個渾身上下冒著羊奶味的達(dá)娃。孩子的聲音是相似的,即使在遠(yuǎn)離高原千里之外的平原,他們的聲音也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它慢慢地抬起頭,望著這個站在籠子外面的小人兒。
“毛毛,過來吧。天多熱啊。你不想吃一點冰激凌嗎?”小孩子握著那根已經(jīng)在滴淌的冰激凌執(zhí)著地召喚著格桑。
格桑非常小心地舔凈了小孩子手中的冰激凌。它確實非常小心,自從它離開牧場之后,還從來沒有一個孩子接近過它。它小心翼翼地轉(zhuǎn)動著舌頭,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的動作把這個與小主人十分相像的孩子嚇走了。最后它還舔凈了這小孩子的手。格桑溫和地舔著,直到那個孩子因為手心發(fā)癢發(fā)出了笑聲,它才停下了動作。
那孩子被丁香樹叢外的喊聲叫走,格桑一直望著他的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丁香樹叢里。它長久地把鼻子貼在鐵籠的柵欄間,體味著尚沒有被已經(jīng)過了花期的丁香樹的氣味覆蓋的孩子的氣息。
也許這里唯一令格桑感到不那么滿意的就是丁香樹那濃郁得令人昏昏欲睡的花香。在格桑了解的所有氣味里,這花香是一種怎樣氣勢宏大的陣勢啊,恐怕更像鋪天蓋地而來的巨浪,一浪浪地高高地蕩起,而格桑,則像那高高浪峰上微不足道的一葉小小的舢板,一次次地被這濃郁的花香匯成的洪流推向浪尖,又跌入波谷。
每天,格桑都像一只海燕,在花香的海洋里翱翔。
黃昏,老人來到籠子前,他發(fā)現(xiàn)這頭被他叫做大黑的狗并沒有動昨天他放在里面的水和食物,此時正煩躁不安地在籠子里轉(zhuǎn)圈。格桑不時地停下來,揚起鼻子,指向丁香樹比較稀疏的一塊地方,那里其實也是植物園大門的方向。
“大黑,你不是病了吧,不過看你那么粗壯,站起來像頭小牛一樣,怎么可能病呢,不會是想家了吧。可是我也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兒啊。只是知道那天園長說把你送來的是一個挺有錢的主兒,以前的日子一定過得很不錯,有一點適應(yīng)不了這兒的清淡的生活吧。不過這里不也是挺好嗎?”
自言自語的老人被籠子里發(fā)出的細(xì)微卻堅決的聲音驚動,他抬起頭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格桑已經(jīng)一躍而起,兩只前爪搭在籠子的鐵柵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植物園大門的方向。格桑黑亮的鼻子緊張地翕動著,想要吸進更多的空氣,它要確信那空氣中期待已久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