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以后,韓瑪仍然沒有出現(xiàn)。
別墅里的格桑開始發(fā)出一種受到陣痛折磨般的號叫?,F(xiàn)在的這種生活對于它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每天只是一動不動趴在裝著空調(diào)的犬房里,望著偶爾從門外駛過的汽車發(fā)呆,晚上拖著脖子上的鐵鏈轉(zhuǎn)一轉(zhuǎn),喝水,從每天清洗的食盆里取食那種營養(yǎng)搭配精良的原裝進口顆粒犬糧。
楊炎偶爾會牽著格桑出去散步,不過那也不過是帶有某種炫耀色彩的象征性的走動,根本無法滿足格桑需要的運動量。格桑無法控制自己的舉動――拖著沉重的鐵鏈騰起,撲擊并不存在的對手,于是犬房前那塊綠茵茵的草坪很快就支離破碎,如同烈馬踐踏過一樣,一片狼藉。
不過在與楊炎一起去散步時,格桑倒是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個高級住宅區(qū)里還有很多狗。它無法想象那些狗是怎樣長大的,有的在地上走動著看起來只是一個分不清頭腳的毛團,有的肥壯得可怕,身上的毛卻短得驚人。最讓格桑感興趣的是一頭沙皮狗,灰色沙皮狗的皮皺得厲害,它那布滿皺紋的臉上似乎包含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憂愁。格桑盡管被楊炎緊緊地拽著還是努力地回頭,想要看清這只狗的眼睛究竟藏在哪一條縫隙里。
正常的情況下,韓瑪兩周來看格桑一次。對于格桑來講,這一天像節(jié)日一樣隆重。在韓瑪距離別墅還有一二百米時,它就已經(jīng)分辨出他的腳步聲,于是從犬房里一躍而出,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別墅的大門。直到那里露出韓瑪?shù)纳碛埃排d奮地騰越著發(fā)出第一聲歡快的吠叫。
每次韓瑪離開時,格桑都無法控制住自己發(fā)出小犬一樣凄慘的哀鳴。它不得不期待著下一次再見到韓瑪?shù)臋C會。于是在它的生活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時間的概念,它可以準確地計算出兩個星期的時間。在每過兩周之后的某一天早晨,楊炎就發(fā)現(xiàn)格桑在犬房前坐臥不安地打轉(zhuǎn),向別墅的大門焦急地張望。楊炎知道這天一定是星期天,是在郊區(qū)福利院工作的韓瑪來看格桑的日子。
格桑離開別墅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作為一頭狗不應(yīng)該具備這種精確的時間觀念。不知道為什么,在格桑來到別墅三個月以后,韓瑪?shù)谝淮芜B續(xù)三個星期沒有來看它。那額外多出來的一個星期因而顯得愈加漫長,它不止一次地將別人的腳步聲聽成是韓瑪,然后只能歇斯底里地吠叫著面對一次次的失望。這種失望滋生出一種無所顧忌的情緒,它感到自己的每一顆牙都因為長久沒有撕咬東西而發(fā)癢。將牙齒切進溫暖的肉體里的強大渴望正在壓倒一切,成為目前格桑最迫切的需求。
那天黃昏,楊炎吃過晚飯后走到犬房前解開了狗鏈,牽著格桑離開院子。
一切都像往常一樣正常,一個成功的年輕企業(yè)家牽著自己的獒犬走出漂亮的別墅,沿著鋪設(shè)著花紋精美方磚的人行道向小區(qū)中央的廣場走去。到達廣場后,他們圍著廣場中間一片修剪得像鵝絨一樣整齊的草坪開始散步。一切都很正常,直到那頭身軀龐大的大丹犬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
格桑早就知道這頭大丹犬的存在,有時候格桑吠叫時,可以聽到從小區(qū)另一側(cè)傳來大丹犬應(yīng)和的叫聲,那威嚇的叫聲更像是有人在用木棒敲擊裝滿水的鐵桶。
即使僅僅根據(jù)聲音判斷,格桑也知曉那是一頭大狗,至少那狗有一副粗得可怕的喉嚨。
不過今天楊炎牽著格桑剛剛走上草坪邊的甬道就遇見了這頭大丹狗,這是一頭全身點綴著黑白相間的斑點、耳朵高高豎起的大狗,牽著它的是一個肥胖的男人。
這是一頭被精心飼養(yǎng)的大型狗,也許是長腿長身的原因,比格桑還高半頭,遠遠地看上去,倒像是一件更適合出現(xiàn)在歐洲中世紀古堡里的瓷器,精壯結(jié)實,油光發(fā)亮,趾高氣揚,它的身上幾乎沒有什么像樣的毛。
對于這些樣式各異的狗,格桑并沒有太多的興趣。它幾乎沒有正眼看它,盡管幾天來血管中也潛伏著某種要撲咬的渴望,但它并不想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