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終日躲在小樓里作畫,老畫師也會在陽光非常好的下午出現(xiàn)在院子里,戴著一副墨鏡在躺椅上面躺一個下午。但遠遠地臥在墻角的格桑并沒有感到親切,自從那天它跑進這個院子,老畫師就幾乎沒有和它說過一句話,也沒有認真地看過它一眼,不過每天卻準時地將那一成不變的牛奶和酥油茶拌的糌粑擺在它的面前。在老畫師的眼里,似乎給格桑喂食與他每天給那些偶爾也開出漂亮花朵的植物澆水沒有區(qū)別。格桑就像一顆被風吹進這院子的種子,悄無聲息地生長。
格桑是藏獒,它并不習慣和人類過于親近,只要有一個僅僅是意義上的主人它已經(jīng)滿足了。對于格桑在城市里的生活,這樣的一個主人幾乎是令它求之不得的。
在拉薩,不會有太多的人知道在這座紅色的藏式小樓里住著的是怎樣一位大師。沒有人知道大師的年齡,他沒有鄰居,沒有朋友,只有那個遠房親戚家的小女孩卓瑪經(jīng)常來看望他。另外每隔一個月左右,就會有人扛著各色的顏料送到這里――格桑憑借自己的鼻子確信那些顏料都是由石頭制成的。除此之外,深居簡出的老畫師幾乎不與外界接觸。
在這座小樓里珍藏著兩幅價值連城的十三世紀唐卡,那是稀世珍品。其實僅僅是老人畫的那些被送到包括布達宮在內(nèi)的寺院中的唐卡也是不可多得的藝術(shù)珍品。但就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一樣,也許從遠方來到西藏的游客會在某個香煙繚繞的大殿深處被一幅無論從色彩到構(gòu)圖都令人嘆為觀止的唐卡深深折服,但他們不會知道這唐卡的作者正在拉薩城中一條小巷深處的紅色小樓里畫出更多的畫。歲月似乎并沒有在他的臉上磨蝕下更多的皺紋,當然,那是因為那張如同印第安奠長一樣巖石雕像般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更多地方了。也有從遠方來到高原的年輕畫家,他們在看到這精美的唐卡時驚呆了,也像凡?高面對倫伯朗的畫時那樣:“你知道嗎,我只要啃著面包在這幅畫前坐上兩個星期,即使少活十年也甘心。”那年輕的畫家因為尚沒有擺脫高原反應(yīng)的折磨,臉色蒼白,但這并不能阻止他在老畫師的唐卡前久久地流連。直到夜色降臨,寺廟關(guān)閉大門時,他才戀戀不舍地背著背包去青年旅館里尋找住處。
這些,格桑是不知道的,住在周圍的人也是不知道的,甚至也許老畫師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所畫的唐卡的價值。他只是久久地坐在畫架前將一個個正在失傳的故事畫在繃好的畫布上。
哪兩種色彩搭配更好呢?他的大腦里只有這些。
但總是有人知道這些的。
那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像所有的夜晚一樣,安詳而寧靜。
完成了一圈軌跡接近圓形的長跑,格桑慢慢地跑近了小院所在的小巷。如果小院里一切正常,二樓的窗口里依然透出柔和的燈光,格桑會再次投入到另一個幾乎環(huán)繞整個市區(qū)的圓形跑道中。但剛剛接近巷口,格桑就嗅到了一種陌生的氣味,它取代了小巷被高原陽光曝曬一天之后散發(fā)出來的干爽氣味。那也許是一些確實令格桑感到不舒服的煙酒和甜茶的混合性刺激氣味。
格桑輕輕地搖晃著剛才在奔跑時感到極度愜意的頭顱,想擾散這令它不滿的氣味。不過事與愿違,它是狗,而且是生活在世界最潔凈的地區(qū)的一頭嗅覺靈敏的狗,這種令它不舒服的氣味不可能因為它的小小的動作而消散。
格桑聽到來自黑暗中陌生的聲音。盡管已經(jīng)將小巷視做老畫師財產(chǎn)的一部分,但城市的生活已經(jīng)讓格桑學會了更多的東西,它并沒有貿(mào)然出擊,而是小心地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尋找這聲音的來源。
“真的沒有什么事嗎?”那是同樣隱藏在小巷暗處角落里為最后的潛入醞釀勇氣的一個聲音,盡管壓得很低,還是沒能逃過格桑的耳朵。
“不會有事,就那老頭兒一個人住在這兒。我偷偷地看了好幾回了,根本沒有別人,那個小姑娘也就一個星期來看他一回?!?/p>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