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點頭:“是的,所以應(yīng)該是連遺容都沒人整理,直接就推您這兒燒了?!?/p>
“什么時候來著?”
“1982年8月13日下午?!?/p>
我和六耳齊齊看著老盧,希望他能回憶起什么來。
“八二年八月十三,八十年八月十三……槍斃的……”老盧嘴里念叨著,努力回想。
他粗大的指節(jié)敲著桌子,一下一下,牽著我們的心跳。
他會突然記起來,曾經(jīng)燒過一個全身長毛的人嗎?
“應(yīng)該是了,是提籃橋送過來的吧。”老盧停下敲擊說。
“是的。”我和六耳興奮起來。
“叫什么名字?”
“張金龍?!?/p>
“張金龍,張金龍。那是你爹啊。”老盧看著六耳的眼神很奇怪。
“是的?!?/p>
“你們剛才查過焚燒記錄吧,記不記得在這個張金龍前后的焚燒記錄,那幾個人是不是也是槍斃犯?”
“呃……”我回答不上來,這倒沒注意。
“是的,我看到連著幾個人都是槍斃的?!绷f。
“也是沒人給整理遺容吧?!?/p>
“是的。”六耳點頭。沒想到他看得這么仔細。
“沒錯。我想起來了。你知道為什么沒人給他們整理遺容嗎?”老盧問。
“難道不是因為槍斃犯所以不給整理嗎?”我說。
“槍斃犯一般也是要弄一下的,當然不會像普通死者那樣仔細。人都死了,再大的罪也清了,讓他們干干凈凈地上路??墒悄翘焖蛠淼倪@批,沒有人肯給他們弄?!?/p>
“那是為什么?”我問。怎么會一批都沒人肯整理,難道有隱情的,還不止張金龍一個人?
“那時候做這項工作的,都是女工,她們之所以不肯做,”說到這里,老盧又看了一眼六耳:“是因為這些被槍斃的,都是作案累累的強奸犯!”
我一時張大了嘴。張金龍竟然是強奸犯!
自從知道張金龍是被槍斃之后,我設(shè)想過許多他被槍斃的理由,殺人放火貪污,甚至連政治犯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是強奸犯。
六耳坐在那里,也沒有說話。
“看樣子你們還不知道啊,就是因為是強奸犯,不知壞了多少姑娘,所以那些女工才不愿意整理他們的尸體,讓他們用最難看的樣子進焚化爐燒掉?!?/p>
他看著六耳,嘆了口氣:“你爹張金龍就是其中一個,也怪不得你媽不肯告訴你?!?/p>
我心里突然像被錘子敲到,張金龍是強奸犯,那是不是說,游芳是被強奸,才生下游宏這個兒子的?
再想想,游芳不記得張金龍確切的死亡日期,不知道張金龍幾歲,就是因為他是被強奸的,此前根本不認識張金龍這個人!
或許她是知道張金龍被槍斃的時間的,但她強迫自己忘記了,她要忘記這個人,忘記那段經(jīng)歷。所以對那么寵愛的兒子,她也絕口不提張金龍。
偷眼瞧六耳的臉,并沒有很激動的表情。我覺得他平靜的可怕,平靜的……很悲哀。
他一定也想到了。
“小伙子,你爹是你爹,你是你,別搞混了,好好過日子吧?!崩媳R沙啞著嗓子對六耳說。
“那,您還記得那個張金龍長什么樣子嗎,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我問。
“長什么樣子真的記不住了,還能有什么特別?都有手有腳,腦袋上一個窟窿。都一樣。我是因為那批都是強奸槍斃才記起來的。”
“盧師傅,”六耳開口了,他的語音比平日低了一點,其它就沒什么異常:“謝謝您告訴我這些,可是強奸犯不是一般不判槍斃的嗎?”
聽六耳一說我也意識到了,讓我更驚訝的是六耳在現(xiàn)在的心情下還能想到這點。
“這就是為什么我對那批人印象深的原因了。你們年紀小不知道,這在當時可是轟動一時的大案子啊。從八一年到八二年,突然有一大批瘋狂作案的強奸案,搞得天黑都沒有女人敢出門,城里每天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傳,說昨天又有多少個姑娘遭殃。不單是上海,好像許多省市都出現(xiàn)了這種情況。這批人搞的影響太惡劣了,抓住以后,情節(jié)特別嚴重的就槍斃了,這些死的啊,每個都起碼壞了十幾二十人呢?!?/p>